20150318

追憶318,一個無名小卒的自述

最近在網路上開始發現有許多當時太陽花的指標性人物紛紛回憶他們當時的種種。

也許是感到滿足、也許是對他人不諒解、也許只是長嘆一口氣,或是跳出來說自己只是旁邊湊熱鬧的鄉民。無論如何,我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離太陽花學運也整整一年了。

看了這些文章,我也不禁想起當時所發生的種種事情。

或許我也應該娓娓道來,說說那些我所經歷的一切--以一種既不是核心參與者、也不在決策圈之內、甚至連自己的政治立場都並非完全確定的、一個沒什麼用的無名小卒的身份。



在318以後,我開始將人們以一種以前我不用的方式分門別類。

但先別提這個了,大家還記得太陽花學運的開端嗎?也就是「半分忠服貿事件」,那篇新聞在PTT被推(還是噓?)到爆,也引來黑島青等團體立刻發起活動,在立法院週邊展開了零星的抗議。

而三一八那天早上,我想說我一定要去參加,就在早上的課程結束以後馬上趕到立法院。在那裡我發現立法院正門口的一群老人,還有他們綠色的台獨大旗。

我跟女朋友看了一陣子,不確定這裡是不是抗議地點時,有個叔叔大概是發現了我們的不知所措,向我們搭話:「你是要參加其他NGO的活動嗎?他們在群賢樓,我們這裡都是一群老人,不是年輕人的場子。」

於是我們移動到群賢樓門口,當時門口還只零零碎碎的坐了一些人,目測不超過三十個吧。太陽很大,有個像是指揮的人把大家引導到太陽可以遮住的地方,群賢樓的鐵捲門是完全拉下來的。也幾乎沒有什麼警察在旁邊待命,一切都很和平。

到了現場大概了解一下狀況,看起來他們好像就準備這樣一直靜坐下去。大概待了十幾分鐘,我跟女朋友就已經感到不太耐煩,決定先行離開,讓我趕回去上下午的課。

下課後我就去打工了,一直到了大概晚上七點多吧,女朋友傳訊息跟我說現場人開始越來越多,自己也要跟同學再去一次。她現在要出發。

這邊記憶有點模糊,後來我好像手機沒電了,也不知道現場情況如何,下班後我就回家。

到家後已經將近快要十二點,打開臉書,女友就密我了。


得知這個消息以後,我相當後知後覺的開始瘋狂的查找PTT、臉書上各種相關資料,直到朋友貼了幾個現場的實況連結給我。

透過網友們熱心轉載的資料,我得知警察已經設法攻堅了兩次但未果,也透過實況畫面,我看見議場門口已經被大量的椅子等雜物給塞滿。

大約一點多的時候,議場內開始有人站出來,跟其他人說明接下來的任務與行動。詳細的對白我已經忘了,憑記憶整理出來的大概是這樣子:

「由於議場內的朋友也許有些人是第一次參加像這樣的活動,因此可能沒有這種經驗。首先就是『被鎮暴』的應對措施。萬一對方出動鎮暴警察,我們要做的事情是就地躺下,全身癱軟,這樣子做會讓警察出動人力將你抬走,就會使他們疲累,拖延他們時間,被警察盯上的時候千萬記住不要特別反抗,否則你就會被打。再來就是趁警察攻進來前的這段時間,大家彼此跟你身旁的人熟悉一下,聊個天什麼的,如果有落單的朋友更應該這麼做,等一下希望每個人都能分成兩個兩個一組,彼此可以互相有個照應,交換手機號碼都可以。要是被警察拖走,很可能會被不知道送到哪裡去,所以一定要做。」

我一邊看著實況畫面,一邊替議場內的朋友感到緊張。同時我其實有點慶幸,女友那邪門的背包就突然莫名其妙的斷裂,或許救了他一命,當然我想她應該還是很嘔的,畢竟她差一點就參與了那歷史性的一刻。

同時,主流媒體的風向是譴責議場內的同學,並試圖挖出他們的小毛病。像是特別強調「破壞公物」、「打卡自拍」、「吃雞排喝珍奶叫麥當勞」等等,試圖想把重點放在抗爭行動訴求之外的部份。

就這樣,像是暴風雨前夕的氣氛持續到了凌晨三點,我已經將電腦關機,在床上看著平板電腦。議場內的人已經接到警告說警方要再次嘗試清場了,大家都全神戒備著,全部守在議場的門口,而馬上警方就真的再次發起了進攻!

雖然隔著畫面,但當時的氣氛就像是我的人已經隻身於議場之中,正加入著推擠,而且義無反顧,目標明確。

我看見議場的門口不斷地被從外面推擠,有人頂住門,有人頂住椅子。我彷彿看見警察的手已經穿越了門,卻被推擠回來的門夾住,警察試圖叫裡頭的人乖乖就範,但抗議者們--不對,是我們--我們卻絲毫不領情,我甚至還聽見有人大聲嗆「你們退回去!」

我又看見警察的頭甚至已經探出了門口,但在疊的像山高的椅子雜物底下,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要有人影一在僵持著的門口中現身,就會被大量的閃光燈襲擊,沒過多久警察又退了回去。

隨著警方一波一波的攻擊,每個人看起來都已經相當疲憊,實況主也不斷地移動著畫面,並試圖解釋目前現場的狀況發展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直到最後,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雙方的行動平息了下來。

這意味著我們贏了嗎?我不確定。我不禁顫抖起來,這比我看過的任何一部動作片還過癮、比我看過的任何一部驚悚片都還刺激。

我幾乎感動到快要落淚,沒有人知道他們怎麼做到的,但他們成功的闖入了議場、佔領了議場、還守住了議場。

當時的我已經是眼睛快睜不開了,但我依然堅守著畫面,深怕某一刻警察再度進攻。但直到我失去意識之前,議場都保持著一個詭譎的氣氛。等到起床的時候,平板已經快要沒電了,自己進入了休眠模式,我打開來檢查實況畫面,希望不要在我不小心睡著的時候議場又發動了攻擊而且更壞的事情是議場內的學生都被清空--還好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議場內的景象看起來已趨近於和平。


3/19,第二天,我跟女友說好,晚上的時候要去議場守夜。畢竟我們知道議場內現在的資源是幾乎被斷絕,而且隨時會被攻擊。在我下班以後我立刻前往了現場,而且我也終於說服一個朋友隨我同行。

外圍的人數沒有想像中的多,甚至還有一些路口是幾乎沒有人的狀態,我們在周圍繞了一圈以後,決定先在青島東路上逗留。之後開始有指揮指示,說希望能來一些人守住小巷子以防止警方的增援。於是我們就決定在此處防守。

這個隨時會被攻擊的氣氛持續了很久很久,有許多人開始席地就睡(比如我女友跟她的同學),我想中間一定會有感到不耐煩的情形發生吧,但卻沒有人願意離開。那時的氣氛真的是很詭異:我們都害怕對方在等,等到有人不耐煩想走,等到人變少的時候突然展開攻堅,因此沒有人敢離開。那一天就在這樣隱隱不安的氣氛下,我們待到了幾乎天亮才離開,而那時也下起了毛毛雨。

那時候議場內基本上的戰術是,由於我們被裡外隔絕的關係,希望可以用議場外人的數量來壓制議場內的警察,要是警方對內執行清場,我們就從外頭施壓,來個兩面夾擊。


3/20,第三天,開始有一些飆車族挑釁週邊參與抗爭的民眾,甚至還試圖衝撞他們。我帶著兩個同事去現場了解一下狀況,但我們到的時候飆車族好像已經離開了,大家待了一下後也是馬上離開了。從這一天開始人的數量開始大幅度的增加,許多大學生自發性的包了專車讓同學校的自願者全部一起北上參加活動,而許多住在中南部的民眾也打算在週末時包車上台北支援並參與這次的行動。

整個臉書上開始都是關於服貿與學運的事情,我也大膽地直接將學校餐廳以往播著的中天新聞台轉到壹電視去,或直接糾正電視上的資訊,在餐廳向其他人說明立法院詳細的狀況。

但我覺得這樣還不夠,所以我開始著手整理相關的資訊(結果資訊量實在太龐大了,我做了不超過兩天就放棄了),雖然沒有造福很多網友,但也讓我自己身邊更多的朋友們開始關心並了解這件事情。

這一天馬英九總統終於正面對媒體回話要處理此事,他將動用「院際調解權」,大家來商討商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並要著手進行處理。

我個人對於這個院際調解權的處置非常不滿,因為說到底對於一場抗爭行動來說,不是你們政府裝作自己是高官你們談一談就解決了,而是你們必須正面回應抗爭運動本身,並與之溝通,最後達成和解。
 
而事實證明一場社會運動不會因為被稱作「學運」就是專屬於學生的抗爭活動。像是看到這樣的小道消息你就會覺得人間處處有溫暖。

3/21,第四天。那天是星期五。人數前所未有的多了起來,而且開始有了各種糾察與指揮,管理大家行進的動向,劃立靜坐區,發送物資的地方,搭起了更多舞台。在公投盟所在的正門口讓自願者上來說話,我聽到一個稚嫩的女聲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屏東某某國中的學生,說希望馬總統可以好好跟人民談談,理解抗爭者的訴求。說完大家一片掌聲,又有越來越多的國高中生,又或可能是大學生,各行各業的成年人,每個舞台都辦起了像是這樣的人民論壇活動,讓每個人都有可以自由參政、發言的機會。

讓我想到第二天的時候在青島東路那一側的演講,有個自願者跳出來說在場的群眾們並不願意聽的話,雖然有人噓他,卻沒有人阻止他發言,語畢,大家還是鼓鼓掌,歡送他下去。

也有人在基進側翼的舞台上,用破爛的英文在台上唸了聲稱是美國以前在南北戰爭的某某聲明稿,即使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當他終於講完以後(或是我們終於聽完以後),大家也是鼓掌著感謝著他的發言。

我想,公開透明的闡述自己的理念,即使你講得再沒道理、再蠢、再爛,都不會有任何人因為你發言的內容而阻止你發言,這即是民主的真諦吧。也就是所謂的言論自由。

而這天最好笑的事件,莫過於這則可愛的報導了。


在不知不覺之中,這場運動由於大量的出現太陽花,因此被媒體冠名為「太陽花運動」。

在週六日由於大量中南部群眾北上參與抗爭,所以一度議場外的情況就像是一場嘉年華會一樣,幾乎失去了之前那種緊張,擔心隨時戰況會一觸即發的氣氛。而這段期間之內,警察也已不再試圖攻堅議場。

之後有好一陣子我都在設法吸收關於服貿協議的正反面資訊,甚至覺得現在整個運動的走向非常的奇怪。為什麼立法院無法開會、被佔領,政府單位好像沒有感到很大的壓力?

當時我有設法提出一個像樣的戰略,像是我們應該對媒體採取主動權,而不是被媒體牽著鼻子走。同時我們除了固守議場以外,應該繼續做一些其他能夠對政府繼續施壓的行動,比方說阻塞交通、臥軌等等。我試圖將想法傳達到一些我覺得有可能進入決策圈的臉書社團裡,但看起來都未受採納。(後來發現我發的社團都的確無法進入決策圈)

22號江宜樺出面跟抗爭代表對話但溝通無效,但到了這一步,要是沒有更大的抗爭動作,除了熱度無法維持以外,參與抗爭的民眾都會感到疲憊。

晚上跟家人吃飯的時候也有跟家人聊到相關的事情,雖然我爸要我注意安危盡量不要參加危險的活動,但立場上全力支持,甚至還幫忙想戰略。而阿姨就覺得我們年輕人想太多。至於我媽,依分類來講她就是689,雖然她擔心我的安危,卻覺得我們是不理性的,覺得抗議也該有限度,意思意思一下就好,政府已經聽到你們的聲音了,該回家了。

但真正的訴求還沒達到,我們不能回家。說到底的確對於服貿議題,我們雖然不像經濟學者那樣可以看懂協議內容以及分析對於未來的隱憂,那是所謂的「專業」,是外行人無法插嘴的事情。


「太陽花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既然你們不懂服貿?為什麼要出來反對?」這種質疑時常出現。

我想,即便我們都是白痴,我們都無法理解,但我們總該還是有「知的權利」吧?撇開各種專業又複雜的分析,我想服貿的問題點在於,到底評估的資料根據何在?跟哪些產業做了充分的溝通?這些問題直到318一週年的今天也都沒有人知道。

這就是關於服貿的核心問題。

如果衝擊評估不確實,我們是怎麼知道Z大於B的?這是何等荒謬的事情,無論服貿協議黑箱與否,無論服貿協議是否由馬政府來談,一個攸關整個國家經濟命脈的貿易協定,沒有做評估就要強行通過是不是太誇張了?

而這樣重要的事情,難道是一句「(雖然不清楚根據何在)我們就相信政府吧」就可以罷了算了放了認了解決了嗎?


一開始說過,在318之後,我開始以不同的方式替人分類。這種方式真要說明的話,或許我應該以鄉民用語來說--在1129七合一大選那一天,被人稱為智商測驗。

這個測驗讓我們知道世界上存在著一群人,這群人有些共通的現象,比方說,想法僵化死板,或是後知後覺。他們不懂現在的趨勢,或因為立場而放棄用腦袋思考等等,為了支持自己的立場,有時候可以說出自己平常不會說的話。

你想知道嗎?


3/23,星期天。

我永遠記得這一天,一群學生佔領了行政院,但引起政府強烈的反彈。江宜樺下令,「早上七點以前全部驅離」。

我不願意再以更多的文字形容這一天我所在各大新聞、直播畫面中見到的景象。那對我們這個時代的民眾而言實在太過於殘忍。我們活在一個很文明的時代,我相信台灣人多半曾經如此自滿。但那一晚,我們終於見證了什麼叫做真正的「暴力」。

事後,我發現參與抗爭的群眾開始分成兩派,一派像是吃了一頓震撼教育大餐,另一派則是更加蠢蠢欲動。網路上對於這一次衝撞行政院的行動也分成了兩派,甚至也傳出了議場內決策圈「切割」衝撞政院事情的論調。

我曾經與一名友人討論這件事情,他認為衝撞行政院而且被暴力驅離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而我也跟我媽討論過關於這件事情,她認為「去抗爭的人就應該做好覺悟」。

所以你們知道了。什麼是智商測驗,指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或許他們只是後知後覺吧,在當時的他們,沒有意識到大家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才去抗爭,也許是不了解事情的嚴重性,也許是覺得干我屁事,也許是接收到了被扭曲過的訊息才有如此偏見。

這一派的論調真的非常的多,「一個巴掌拍不響」、「去抗爭的人就應該做好覺悟」到底想表達什麼呢?

正常脈絡下,前者通常指「一件事情的發生並不是偶然的,而是活該」;而後者則是指「你去抗爭就應當承受一切而且不得有怨言」。在這樣的理解之下,不覺得真的這樣的說法真的很不道德嗎?雖然之後兩方都差強人意地解釋他們的意思是「非正常脈絡下」的用法就是了。

我認為台灣發展至此,已經是非常民主自由的國度,但這樣的行政院這樣的驅離行動,以及其支持者的想法好似讓我們又倒退回到那解嚴前的年代。


在這天行政院驅離的畫面使我久久難以入睡,我看到陽光升起,覺得嶄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但我卻是覺得人生充滿了挫敗。之後的一個星期,我的夢總是一片混沌,忽而浮光掠影,閃過的是那天畫面中怵目驚心的各種片段。

那天以後我似乎是有些失神,到了學校,卻發現這個大學裡面的學生似乎對此漠不關心,大部分的人還是如往常一般聊著與最近抗爭完全毫無關係的話題,好像在電視上發生的那一切,是某個鄉土劇的微不足道的小小情節。

我突然有一種渴望,我想去衝突爆發的現場,接著回到學校,抱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進入教室,倒在鮮紅色的河流之中,在世人的記憶中永遠存在。我對於那天我沒有去行政院感到十分的後悔。

所以在後來的抗爭活動一聽說有任何衝突,我馬上就到達現場,而且時不時就揪朋友一起前往此處。其中有人欣然同意,也有人斷然拒絕。

我必須強調,沒去過的人真的是虧大了。我相信每個去過抗爭現場的人都可能同意我的說法--那裡的氣氛會讓你不由自主的感到非常的舒服,就像是待在自己的家裡面一樣,你身旁的每一張臉你都從未見過,但你不會覺得那裡的某一個誰是令你感到很陌生的。

待在抗爭現場,沒有人是自私的。每個人都盡力地幫助彼此--無論是出錢還是出力也好--你會感到這個國家充滿希望,而且你們都有一個共同目標,非常的具體化,而且非常的容易達成。

只是,同時也很難達成,因為做決定的人,是完全不願意跟抗爭方交流,從學運前一年的各種管道溝通,到途中的零星抗議,到最後造成這股台灣歷史上最多人參與的社會運動,有權利做決定的人都完全沒有正面與抗爭方有任何實質上有意義的意見交流。


在衝撞行政院事件過後,有不少人因為服貿的事情開始跟他人吵架,甚至鬧到絕交,或是家庭氣氛不和諧之類的。我也是會開始跟人有筆戰的情形發生。而媒體開始以「暴民」替抗爭者們貼上標籤。˙

當然,有壞消息也自然有好消息。像是我身邊有更多的人願意投入這場活動了。同時原本漸漸減低的活動熱度也一口氣回升了,甚至又再次地刷新紀錄,來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每天去立法院週邊,人潮總是越來越多,完全車水馬龍,比肩繼踵。而設備的使用也是一天比一天的多,開始出現了志工醫護站,還有發送物資的專屬部門,湧入了不少路邊攤就不用說了,現場發送雨衣、睡袋、棉被、甚至還出現帳棚等等,最後居然連大型流動廁所都跑來了!

整場抗爭活動早已變成了嘉年華會,而嘉年華會再度又升華成了一個部落。好像我們現在已經成了一個獨立於台北市之外的小鎮村了。改天就算出現電影院我也不奇怪,而且事實上真的有舞台開始會播放影片給別人看。



直到了3/30號,整場運動到達頂點,號稱50萬人參加的遊行活動,把整個台北市立法院週邊、凱達格蘭大道幾乎完全塞爆。

但最大的運動結束以後,對於民眾們對於活動的熱度開始大幅度的消散。

「到底還要鬧多久?」這樣的言論又開始在挑戰著那些幾乎主導全部抗爭行動進行的「決策圈」,以及挑戰著那些非常清楚訴求其實根本就尚未達成,不願就此離去的抗爭者們。

沒想到,決策圈的人們似乎在行政院行動以及330大遊行之後,力道與彈性變得開始疲弱了起來。他們開始討論起退場機制,連到達訴求的八字都還沒一撇就準備離開。

所以週邊開始有了像是「大腸花論壇」、「賤民解放區」這樣子反反太陽花的個別運動(如果你不把白色社會正義聯盟算進來的話)。

整場運動已開始分崩離析,越是周圍的民眾,越是沒有參加運動的民眾,越搞不懂這些人到底在幹嘛。更別說那些從一開始就不支持這個運動的人了,各種分化言論紛紛出籠。

當然,還是有許多繼續在默默為這個社會努力的人,像是〈你們守護民主、我們修復立院〉等等。

終於,在國會議長王金平的承諾之下,找到了一個契機,使得決策圈討論出了退場機制,在4/10號這天決策圈的主要代表們正式離開了現場。


但,一切行動並沒有因此而結束。

隨即發生的就是411包圍中正一分局事件

當時決策圈退場以後,原本已經在立法院前申請了將近五年路權的公投盟,也居然被「依法驅離」,而且「對於公投盟日後所申請之集會不予許可」。這件事情引來了當時大量網友的撻伐。因此他們決定「路過」中正一分局。

總之,這件事情讓大眾包括我,開始對公投盟有著數不清的敬意。

如果太陽花運動沒有公投盟,太陽花運動不會被稱為太陽花運動。如果沒有了公投盟,今天我不會寫這篇文章,也不會有「北連中胡,海水退了就知道誰沒穿褲子」、當然也不會有忠孝西路被拆掉的公車道、更沒有罷免蔡正元投票。

而且也更加讓我們了解這個滿是老人的,打著綠色台獨大旗的,令人望之卻步的,看起來似乎很激進很狂熱的組織。(詳見:關於台獨的第一堂課


眼看整體事件即將落幕,但我卻不能像衝往行政院的那些人一樣勇敢,我也沒有像428反核大遊行佔領忠孝西路的群眾一樣,跟大家一起玩潑水節活動,我覺得其實我根本什麼也沒做。

當時的我真的十分的後悔與自責,我還在自己的草稿文中如此寫道:
我真的很後悔,每一次真正需要群眾力量的時候,我都不在。即使我去了立法院起碼七八次,但都是在那個已經不會再發生事情的時間點出現,然後跟著湊個熱鬧。我不想要我只是這樣,只會打打嘴砲在網路上在現實上教訓大家「為什麼都不拿起你們的公民意識!讓我們一起來好好改變這個社會!」,只會偷偷的背後放炮,當別人問我「你今天要去立法院嗎?」我只能回「喔,我不會去,我覺得我的功用是在網路上打輿論戰」,然後其實根本只是在臉書上或推特上嘴砲。

終於,在429聲援林義雄的行動中,我親身體驗了來自國家的力量。

當時該行動的目的是,由於週二立法院在開院會的關係,我們希望立委們可以乖乖待在立法院內開會,把核四公投以及下修公投門檻的提案跟議決討論出一個段落,否則我們不打算讓立委離開。那時候林義雄的絕食行動展開已經一星期了,我不能確定他七十歲的高齡是不是真能承受這些,我們只能盡量用微薄的力量來試著守護他的生命。這是我的想法。

我把我的想法跟朋友說,他也願意翹課跟我一起來。我們當天就一起去了立法院。

大概到了十點多,太陽有點大,蔡丁貴教授開完記者會以後沒多久,就要大家集合,分成六個小隊,分別駐守立法院能進出的六個道路。本來我跟朋友坐在濟南路側的車道出入口,但他後來決定去林森八巷。林森八巷是當時太陽花包圍立法院時,常常人數最少,防線最薄弱的部分。之前也曾有一群衝組按耐不住,想要直接衝進去跟警察對幹的事情發生,還跟現場駐守的人員吵了一場架。所以之前到立法院,我們都會待在林森八巷守著。

我就跟隨他到林森八巷,跟著隊伍塞進了巷子裡面,警察已經排成了一列,擋住了裡面的一塊小腹地。我們常常遇到民眾需要進出的狀況,所以我們空出了一個很小的通道讓他們走。有 些住戶經過(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就會開始閒言閒語,說我們沒事在這邊抗什麼議,學生跟沒工作的閒人才會來這邊瞎忙,有時間抗議沒時間好好讀書工作之類的,現場的抗議群眾也會按捺不住嗆回去,甚至還有一個路過民眾就覺得自己被擋住出入口(雖然明明就有留通道給他走,他就是覺得通道不夠大)當場直接對罵 了起來。

我不太懂這些群眾是不是真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台灣好像兩個世界。有一部份的人完全不想了解事實真相,只想守護自己生活的和平,外在世界彷彿完全跟他沒關係。就好像魔戒裡的木精靈,那樣的感覺。他們有力量,卻不願意為了他人付出,不能說他們不好,但他們甚至不能諒解正在奮鬥的這群人。甚至有一些民眾其實是被誤導的,我想也不能怪他們。一切都要怪這個無能的政府,造成人民惡鬥,警民對立,充斥著叫囂與謾罵,社會動盪。

不久後就有一群全副武裝,戴著頭盔,拿著盾牌,腰上插著警棍的「鎮暴警察」來到了現場,開始把巷子內的群眾往外趕,我跟我朋友退了出來,警察走進去以後,開始把還待在狹窄巷子內的群眾往外趕,稍微有了一陣小緊張以後,抗議的群眾被分成了兩個部分。一部份還待在裡面的小腹地,另一部份則全部圍在外頭。

過了不久以後,我的同學也到了,也帶著她一個朋友。稍微寒暄了以後,我們開始等待這一切,等待是否有立委打算跑走。場內開始有人在發照片,是每個立委的照片與名字,我們簡單記了一下,不讓任何一個立委有機會跑走。接著蔡丁貴教授來到了現場,我們像是被打了一記強心針--這裡依然是人數最少的地方。但他只是簡單交代一些事項,以及跟警察的指揮官簡單打了一下「照會」就離開了。

我已經快記不得當時事情發生的順序先後到底是如何的,總之前面突然有一陣騷動,接著立委江惠貞出現了,我馬上衝到前線,鎮暴警察排成一列走在最前面,前面已經有一陣推擠了,江惠貞開始隔著警察跟其他民眾嗆聲。


接著展開了推擠,最後江惠貞還是出去了。我也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只好退出來休息。

在喘了不知道幾百口氣之後,我決定去透透氣。而不知道去哪裡溜達的朋友也回來八巷現場,他說他在濟南路那一邊看到了蔡丁貴被員警制伏的畫面(原來是蔡丁貴教授衝動對員警飛踢)。後來又有人來通報,說「台獨機關槍」在被上銬上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間就這樣逃走了。全場歡聲雷動。

後來又不知道哪來的情報說,青島東路上面有狀況,於是我們速速趕去,發現一輛疑似立委的車要出去,於是民眾再度一擁而上,這一次我還要再去,但我叫我朋友跟女友不要上來,隨後我就衝入人群。

過程中我又再度跟員警展開推擠,那時我身上戴著安全帽,本來是防止我受傷,但沒想到似乎成為了警方的目標,我差點被拖進去,但身後的人硬是把我拉了出來,有幾個人先把我放在路旁,叫我不要戴安全帽,警方會認為你是特別危險的目標,會做最優先處理。

把安全帽放在醫護站以後,我又重新加入第一線,這一次我是在一個人的身後,我拉出了幾個差點被拉走的人,警察不斷的帶著盾牌向前推擠,後面的人一直在大喊不要擠,以及當時的口號。後來,在一陣推擠之中,我被擠到了比較下面的位置,突然就伸出一隻手,抓住我的頭髮,想把我跩進去,本來我的力道是向前推進的,但順著這股力量我差點就整個人被抓進去,我聽到另一頭有個聲音說著:「來抓這個!快把他抓進來!」我開始死命抵抗。

週遭的人不斷的吼叫,我身旁的人趕緊也拉扯著我,有人抱著我往後拖,有人扯住我的衣服,我的手也拼命的再找一個支撐物想脫離,但那隻扯住我頭髮的手牢牢地咬著,我覺得我整片頭皮大概都要被掀起來了。直到一個尖叫聲,或許是那位想把我扯進去的警察累了,也或許是群眾的力量贏了,我被成功的拉回來,再度被送到一旁帶到了醫護站。

有人叮囑我叫我不要再回去了。我感到頭暈目眩。我已經體會到了什麼是國家暴力。但我好像只要再差一點我就可以「深刻地」體會國家暴力了。那是我所希望的不是嗎,帶著一顆破碎的頭顱走進毫不關心這個社會的學校,投下一枚震撼彈--抑或是增加他人茶餘飯後的八卦話題。

再度休息一下以後,我發現我找不到我的朋友跟女友。但眼前的推擠又在持續,我心想這場戰役還沒有結束。於是我又加入了戰場。

這一次我倒是學乖了,我再也不主動的推擠警察,我試圖居中調停,有人一直嗆罵警察,警察也不甘示弱地加重推擠的力道。我一面叫附近的人不要再嗆了,保持冷靜,又請警察在過程中能不能不要那麼粗暴。其中一個警察生氣的說「你叫你的同伴不要再罵了!」他旁邊的警察則看起來比較年輕,一臉無奈的樣子。

我忽然發現到警察其實也是人,而且台灣的制度對於這些基層員警來說其實一點也不公平。他們也許也各有立場,只是因為工作的關係,又或是為了自己的家庭,或許也跟其他沒有辦法在此時此刻參加這一場戰役的人們一樣,不能像我們這些年輕人就這樣任性地拋下課業拋下工作,來到這個地方執行這沒有勝算的一仗。

而且實際上,我們所做的事情比起服貿,正當性其實真的不算特別高。但當時整個社會的氛圍如此,再加上林義雄的絕食,使得我們不得不這樣做。我突然只希望這一切能趕快結束,我要求旁邊的同伴們對於面前的警察不要再那麼的粗魯,而他們有些人也照做了,但推擠還在持續,而且又有一個人差點被拖進去,他非常的憤怒,我在旁邊安撫他的情緒。

我已經不確定自己這樣做的意義是如何的了。

後來,這波推擠行動已經來到了青島東路與鎮江街的路口,雙方在此處僵持著,我也得到了一些休息的機會,我離開了前線,迫切的想要找到我的朋友以及女朋友。

在一陣慌亂以後終於找到了,結果他們也是在某處參加了推擠活動,兩個人看起來都十分的狼狽。我帶兩個人到醫護站去檢查了一下傷口,我朋友有點輕微的擦傷,而女友則是扭到了。

我突然很心疼他們,或許我不該帶他們來這裡的。

「我們離開吧。」我說,「時間也不早了,我想我還是去打工吧。」

「嗯。」

就這樣,我們告別了這一場衝突。嚴格來說這已經不屬於太陽花學運了。

甚至我們三個人也沒有一個人是反核人士。

也許我們只是不甘心吧。

自己沒有為任何事物獻身過,自己沒有參與過任何一場抗爭。

即便沒有正當性,我們依然願意參加,即便民意不支持我們,我們依然努力不懈。

也不清楚是不是我們的行為讓林義雄感到不捨,之後他就停止絕食了,說是行政院已決議核四暫時停止商轉,訴求已經階段性達成。

總之,整個事件就這樣大致告了一段落。

 
對於整個事件的始末,以我--一個無名小卒的經歷看來,就是如此的單純。

我們對於整場運動,知道以我們的力量什麼也做不到,但我們會盡力的去做,去迫使那些有力量的人反過來讓我們變得有力量,然後,我們會一起帶動社會前進。

一年過去了,核四現在還是沒商轉,對嗎?

一年過去了,服貿協議還是沒順利通過對吧?

1129的選舉也改變了台灣的政治生態,事情到了今天,我相信對於每個曾參加過這一系列運動的人,或許有過絕望的時刻,但依然還是充滿著轉機與希望的。

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許就該這麼說吧。

大家也許對於當初的各項決定有著不諒解,不滿意,會想讓它變得更好。

但總而言之,我想參加了這一系列抗爭的人們,沒有人感到後悔過,甚至會感到非常自豪。


若是我們可以活到那個時候,等到我孫子輩出生而且聽得懂人話的時候,我就可以用蒼老的聲音,像是當時我們那個望之卻步的公投盟一樣,用那樣感覺很激進的語氣,自傲的說著一個故事。

「那是在六十幾年前的,二零一四年三月十八號,當年的你爺爺還是個學生,我們一群人衝進了立法院......」


回想那一刻,有時候我還是會眼眶泛紅。

但直到現在我都沒為這件事情哭過。

因為我覺得,事情還沒有完結,還沒有真正到令人絕望那一刻。

所以哭什麼?是吧。


無論過去有多少紛紛擾擾,我將會繼續大步邁進,關心這個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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