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16

201812 住院-1

現在是十二月二十四號下午四點,而我現在人正在醫院。

經過兩個小時左右的等待時間,總算輪到掛號號碼40號。裡頭的護理師叫了我的名字,我順著聲音走進了診療間,將健保卡交給護理師。

「郭家齊?」醫師看了看眼前的螢幕,「今天有什麼問題呢?你是來……看報告的嗎?」

「是的。」

他好像有點疑惑,「怎麼沒有去找你的主治醫師看呢?」

「因為時間配合不上……我只有今天能安排假來看。」我說,其實是因為我先把假排好了,才想到忘了確認醫師的時間。

但我其實也不太願意再拖時間看醫生,大醫院看病是很麻煩的,依照我最近幾次掛號的經驗,就算我先去掛號,再跑到附近吃午餐,悠悠閒閒地滑個手機發呆放空,再走回診療室前面,也依然要繼續等個三十分鐘以上。所以我才決定直接來掛門診。

他聳了聳肩,「好,我看過了你的病歷,大概了解了你的情況。你六號的時候有在這邊住過院吧,十一號出院。當時因為你的高燒不退,抽血檢查發現心臟的指數過高,所以安排住進加護病房。」

我點點頭。醫師繼續說。

「這期間做過心導管檢查,確認你的心血管沒有阻塞,所以排除心肌梗塞的問題;後來因為發燒的情況控制住了,很快就轉普通病房,也出院了。」

醫生說的大概都跟我經歷的差不多,我繼續點頭,醫生又繼續說。

「上星期幫你安排核磁共振,你今天是來看核磁共振的報告嘛……畢竟當時不是我照顧你的,我只能依報告上面顯示的跟你說。嗯,報告上面說目前你的心臟構造完整,心肌舒張及收縮的功能也是健全的,外型看起來沒有異狀,也沒有因為這次感染受到損傷。最近還有胸悶的情況嗎?」

「偶爾還是有。」

「發燒,或是其他症狀呢?」

「都沒有了。」

「嗯……看起來是沒有問題。全部的跡象都顯示你正在漸漸恢復,現在只需要時間讓他修復了。」

「這樣子。」

「那今天差不多就這樣子,還有需要其他的嗎?」

我想到我應該會用到申請保險,「請問是不是可以開個,類似診斷報告之類的東西呢?」

「是要申請保險、請假用的嗎?如果是住院證明,等等去櫃檯辦理就可以了。」

「不是,」我有點無知地繼續問,因為我覺得要是我不問清楚的話,可能到時候我也不知道跟別人解釋我到底怎麼了,「我是說,能不能開一個像是寫著我因為什麼病因,導致怎麼樣的這種,確診報告之類的。」

醫生有點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他試圖釐清並解釋,「一般來說保險或請假用的,應該只需要住院證明就可以了。老實說,心肌炎這種東西也很難確診,因為很難確定到底是哪一種病毒還是細菌感染,感染的原因也不清楚。它不攻擊你其他的器官,而挑了心臟的肌肉這一塊攻擊,讓你心臟的肌肉沒辦法正常的工作。這個問題可大可小,輕微的話可能就是胸悶,但如果嚴重的話可能導致心臟麻痺,甚至休克……相信你的主治醫師應該已經跟你說過了。」

「好,那沒關係。我之前已經拿過住院證明了。」

「那今天就這樣了,之後就是要多注意身體的狀況,盡量維持正常的生活作息,讓心臟慢慢恢復。」

「謝謝醫師。」

護理師將健保卡遞給我,說看報告的話不用批價,直接離開就可以了。

我看著那張健保卡,空蕩蕩的晃在空中,我伸手接過它,也跟護理師點了個頭,就離開診療間了。

等了兩個小時,只跟醫生說了五分鐘的話,除了確定我的身體沒什麼大礙以外,我好像沒有得到什麼新資訊,也不覺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甚至連看診完都不用去批價。

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很空虛的感覺。好像我白忙了一場。

離開了醫院,騎車回家的路上,下著微微的細雨,我想著公司倉庫就在附近,或許是不是要去拜訪一下同事。但最後我並沒有繞過去看看,還是直接騎著車回到了家。


所以,事情是怎麼開始的呢?

簡單來說,我十二月初的時候生病了,我本來以為只是感冒,吃了點藥,沒想到情況越演越烈,我莫名其妙就住進醫院,還是加護病房,收到一堆令人措手不及的壞消息,沒幾天後,我又被放出去了,整個人像是沒事人一樣,連個病因跟診斷都沒有留下。

像是做了一場好長好長的夢,夢裡非常的真實,太真實的感覺又令我感到那麼不真實。

我一直想著應該把這幾天的事情都紀錄下來,但我都沒做這件事情。

在我生病這幾天,許多事情必須逼迫自己去做,逼自己起床、逼自己吃飯、逼自己喝水、逼自己吃藥、逼自己洗澡、逼自己睡覺,或逼自己不要想太多之類的。或許寫東西這件事情,不知不覺也變得我得逼自己去做了。

至今,我仍然覺得我還需要慢慢痊癒,不僅是生理上,心理上也是。

現在寫起東西來,要盡很大很大的努力去翻攪,才勾得出詞彙來,要試過好幾遍,才記得要怎麼把字詞拼湊成符合自己口語說話的樣子,我甚至快忘記要怎麼流利地與人說話了。

我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從喜歡寫東西變成有點排斥的了,但又不是排斥的感覺,而是常常覺得生活中的大小事已經令自己過度疲累,已經不願意再花心力去維持其他事情,不斷地為自己的原則妥協。當一個人不斷地對生活妥協的時候,是否也就表示他的靈魂已在垂死階段呢?

在回憶的過程中,我發現要詳細描述自己的病情而且又顯得不冗長,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我覺得我的文字十分地流水帳(雖然這是長久以來的通病),像是我的內心十分地紛亂,只能看到什麼記什麼,沒辦法很有效地組織語言。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我最近實在是太少寫東西了,已經抓不住描述事情的節奏,大腦的機能迅速地退化,成了話也說不好字也寫不好的人。

跳過這些每次都有的自怨自艾,我想墊字數用的前言說的也夠多了,這又不是交作業,更不是演講,只是對於事件的紀錄,或是獨白而已。

但我每次就是喜歡先寫一些開場白,像是校長在寒假前的朝會上說:

「各位同學,校長接下來要耽誤大家兩分鐘……」


--

好一陣子我常覺得自己身體無力,整個人都有點魂不守舍,又像洩氣的皮球,身心產生了極大的失調,晚上也憂慮得睡不著覺。

我自己研判大概是從1124大選以後開始的,我相信有許多我的同溫層朋友們都有跟我一樣的情況,甚至更糟的也有。

十二月二號,我的症狀開始逐漸「有感」起來,這天我的頭覺得有點疼痛,而身體總是覺得冷,卻分不出來是因為天氣冷,還是身體變得更不耐寒了。總覺得需要一直加衣服,不然身體就止不住地發抖。雖然當天我還是不死心地跑到外頭去晃一晃,但最後還是虛弱地拖著伐子回家。我有個預感我又要來個大感冒了,所以我預先幫自己買了一盒成藥,睡前吃了一顆後就昏昏睡去。

隔天是星期一,我的情況不算好轉,而且我很明白,這大概只是剛開始,因此我決定跟公司請假。

美吟知道我不舒服,早上出門前幫我煮了蛋還熱了牛奶,可惜我吃不完。我昏昏沉沉睡到下午,中間可能有醒來過幾次,因為我最後把蛋吃完了。但食物沒有味道,我不確定是美吟忘了加鹽,還是我的味覺接收器因為感冒而暫時失去了功能。不過食物的味道一般而言是味覺跟嗅覺同時感受的,一般人如果吃東西沒有味道,那其實指的是嗅覺暫時失靈了,而非舌頭的感覺有問題。

總之,我硬是拖著身子去附近的診所看了病,覺得自己實在很虛弱,停車的時候,我連自己機車的中柱都架不起來,只好隨便塞在停車格裡面,歪七扭八。在我看病回來以前,要是我左右的鄰居想要牽車,他們肯定牽不出來。

我跟醫生描述了症狀,就是感冒那些常見的你懂的症狀,除了流鼻水跟咳嗽我沒有以外。因為這間診所沒有提供快篩檢查的服務,醫生覺得可能是流感,就開了藥要我回去休息。

路上我繞去買粥,粥店店員溫吞的煮起粥來,我的等待就像是廁所外的三分鐘。回家後,我逼自己吃了三分之一碗的粥,吃了藥以後又昏昏睡去。在床上我翻來覆去,依然頭痛,且身子不斷發抖,同時胃也漸漸悶痛。我自己判斷可能是因為幾乎都沒吃東西,導致胃在空轉,所以中間起床了好多次,逼自己喝水,把剩下的粥又分成三次吃完,才又睡去。


第三天剛起床時,覺得自己情況好像有好轉一些,是不是應該去上班呢?這樣想著,去廁所刷牙到一半,身體又開始一直發抖,完全止不住。

披著一件外套,在廚房裝熱水的時候被奶奶瞧見了。她問我怎麼抖成這樣?我說感冒了。不想被她看到我這個樣子,我裝完水一句話都沒說就趕快逃進了房間。

結果奶奶追打進房間,劈頭就先把我唸一頓:「我就叫你晚上不要出門,外面很多壞東西,說你今年不好,你就不聽。我等等要出門,你準備準備。你抖成這個樣子,八成是中邪了,我帶你到八堵那邊去給人看一下。」

我實在很不能接受這種非科學又沒道理的迷信,發抖是發燒時一個很常見的症狀,我不知道腦袋的構造裡面要有什麼符咒圖形的迴路,才能推導出中邪的結論。

用盡力氣我忍住了反駁的怒意,然後消極地拒絕她的要求。抱著不耐煩又忿忿不平的情緒,在被窩裡面試圖繼續休息。不過我回想自己當時顫抖的程度,還真的很像我自己在恐怖驅魔電影裡面看到的那種無法控制,幾乎到了抽搐的狀況。說真的還蠻誇張的。

過了好一陣子,我又醒了。

這次是被痛醒,胃一直持續地在悶痛,大概是這個原因導致我睡不下去。我走到客廳,飯桌上放著一鍋粥,但上頭有些泛黃。

迷迷糊糊之中,我想起奶奶中間好像又有叫我。她說她煮了粥要給我吃,問我要不要起來,我說我還要睡,醒來再吃,她說粥有點焦掉了,但還可以吃,醒來以後記得去吃。

我聞了一下,這個焦味似乎不只是奶奶口中的「有點」而已。可是不然我還能怎麼辦呢?為了吃藥,我硬著頭皮盛了一碗,吃了兩口,有一股腐敗的苦味在嘴裡蔓延開來,衝入鼻腔。來自五感的各種情報竄入我的大腦,我得出了一個結論:這東西絕對不是給人吃的。

我苦惱了一陣子,最後找到了先前買的麥片,跟過期一天的豆漿。豆漿沒有壞掉,我聞了聞沒什麼問題,便拿去微波降溫後,混合麥片完成了一道簡單的餐點。

這是我第一次吃豆漿與麥片的組合,覺得很奇妙很新鮮但又覺得奇怪,我想牛奶的還是比較好吃。不過除了豆漿與麥片的味道之外,我呼吸出來的氣息還混合著剛剛的焦苦味,好像吃下肚裡的粥與焦味似乎在胃裡生了根,持續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供我吐息。

這使我更生氣了,我不得不抱怨奶奶有時候是不是只會找麻煩,每次只要身體出狀況,她就會說我是中邪了,如果我的身體好轉,她就說是因為她去廟裡拜過,請師傅幫我打點過,燒過金紙云云……又說要拿符水給我喝。我對這點總是感到非常不情願,我很排斥這樣沒有根據的迷信思想,想為自己辯駁。但又覺得她為我煮粥或是說要帶我去廟裡看看,也是一種關心的表現,姑且不論實際上到底有多少作用(對我而言是一點用都沒有),如果我又對她生氣,自己好像也又哪裡過意不去。抱持著一種很矛盾的心情,雖然感到生氣,但似乎又找不到一個著力點生氣,這股氣無處宣洩,只好悶在心底。而這個情緒又消耗我的身體,我實在覺得身心俱疲。


不知不覺又是一個午夜,我又醒來了。

這是我第二天午夜時因為胃痛而醒來,甚至痛到想吐,乾嘔,我實在沒吃什麼東西,所以我還是一直覺得自己是因為沒有吃飯的關係,當然我也不排除會不會就是那幾口粥的關係。又揀了幾片零食餅乾水果胡亂配水吃掉,才睡去。

照理來說胃痛成這樣,持續個一兩天實在不是什麼正常的現象。而且我只要一喝水,就會更想吐,我進食的東西最後有一些都吐出來了。

這幾天下來情況似乎沒有好轉,決定隔天要去大醫院看診。於是第四天我早早起床,坐計程車前往家裡附近的大醫院。

大醫院看病不像診所,每個身體部位分工很細,所以我得找一科來掛號。設法清點自己身體全身上下的症狀,幾乎從頭到腳都有毛病:頭痛、牙痛、胸悶痛、全身痠痛、胃痛、發燒、發抖……倒是沒有流鼻涕或喉嚨痛咳嗽這種感冒最常見的情況發生,我自己也覺得奇怪。雖然也考慮過急診,但我想到社會上時常聽說有很多人發生什麼小病不舒服就去掛急診,結果反而要等很久,比起那些因為車禍受傷的人或是重症患者來說,他們的病其實一點都不「緊急」。似乎也看過醫院宣導大家不要動不動就掛急診,以免影響到真正需要救治的患者的權利,也浪費了醫療資源。總之,我最後決定掛家醫科。

因為很早到的關係,很快就輪到我了。我自己覺得目前最嚴重的症狀是胃痛,因為我現在走幾步路就想吐,甚至差點忍不住吐在醫院大廳裡面。

醫師檢查了我腹部周圍,認為胃部有脹氣的情形,再加上我疼痛的程度跟頻率、持續時間之後,他說,「其實你這個應該要去掛急診了。」

我有點驚訝於他的診斷,我說,「我還覺得沒有那麼嚴重咧……」

「痛那麼久時間,搞不好是胃潰瘍,可能還是要照個胃鏡檢查才知道情況。但你都已經來了。」他有點無奈說,「反正我會先開治潰瘍的藥給你,你就吃吃看吧。觀察一下這一兩天,要是情況沒有好轉的話,就直接去掛急診。」

「那吃東西呢?藥我應該飯前吃還是飯後吃?」

「藥袋上面都有寫要怎麼吃,你就看著吃就好,一天四次。盡量吃清淡一點的東西吧,饅頭之類的,不要吃稀飯。」

聽完醫生的囑咐以後,我就去領藥了。路上步履維艱,我的胃已經痛得我每走幾步就能感覺到它在翻攪,然後有什麼湧了上來。好幾次我都差點吐在醫院的大廳裡面,但我拼死忍耐住了。

我決定在醫院裡面先坐著休息,努力吃了半顆饅頭,把一餐份量的藥都吃完,我才搭車回到家裡,又躺在床上休息。


感覺吃完藥好像真的有好轉那麼一點點,我打電話跟奶奶說醫師可能的診斷,請她幫我準備幾顆白饅頭。後來我爸聽了我的狀況,也買了一條白吐司給我,要我多注意身體,早點去看醫生,不要一直拖。當天我就一直在吃這些東西果腹。

晚上美吟下了課,硬是擠出了時間來探病,還非常貼心地準備了退熱貼跟溫度計,我以為我終於要往痊癒的方向前進,也自認為情況正在漸漸好轉。

沒想到又是到了午夜,我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噁心感也不斷的從下往上浮出,似乎就要上到食道,滿了出來。難道是睡覺姿勢的問題嗎?

不對,我想起醫師的囑咐,也許不能一直這樣忽視下去。

猶豫了一下,我從床上爬起來,把美吟叫醒,「走吧,我覺得我還是要去急診。」

她似乎也還沒有睡著,馬上就跟我爬起來,我們開始快速著裝準備出門。


計程車在深夜的小雨中緩緩駛近巷弄,我突然有種自己在冒險犯難的錯覺。

夜黑風高,好像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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