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12

20201008 高伯伯

今天下班後,我的內心告訴自己,我今晚不應該再回家吃飯了。

在某一篇週記我曾提到過,吃奶奶菜就好比上班一樣,是一件非常令人感到疲累的事情,也像是一件不得不做的工作一樣,你所謂的吃其實並不是真的想吃,而比較像是為了消耗某種資源一樣。我認為在連假前的最後一個上班日的下班之後,還回家吃飯真的是太令人痛苦了。

所以我告訴自己:今晚,我想來點放鬆的。

 

但其實我對於要吃什麼東西沒有任何一點想法,我的生活幾乎接近兩點一線,就連食物選擇也充滿著各種老梗,同一家店基本上我也只選擇一道食物,就可以讓我吃他個幾百年。

我本來對自己說,不然就去吃汐止有名的水餃吧?很久沒吃了,但又覺得這份晚餐的等級並不足以犒賞自己努力在連假前還辛苦工作的自己,老是吃這些平常吃慣了的餐館,一點意思也沒有。

在我差點就要腸枯思竭那個瞬間,我突然想到南港好像有一家,外表畫得非常漂亮的,好像新開一陣子的小餐廳,我決定,不如今晚就去那裡嚐鮮好了。

那家餐廳真的當初蠻吸引我的目光,它的前身是一家飲料店,在一個T字路口的正前方,感覺也開了幾年,後來收掉之後,最近才發現變成了一家餐館。我經過時,它側邊靠著巷子側的牆上畫著一棵好大的櫻花樹,非常適合做為某種網美牆的拍照景點。

不過今天的內容跟食記其實沒什麼關係,你們也知道其實我不太會寫這種東西(連週記跟遊記都交不出來)。

進入餐廳後,店員先幫我量體溫,親切地帶位,可能是店員看我一個人的緣故,所以他們就幫我安排了一個吧檯前的位置,吧檯算是日式食堂常見的吧檯,吧檯旁有著透明玻璃惟罩,展示著今天新鮮的生魚片塊。

正當我坐定位置,準備點餐時,旁邊就傳來了陣陣酒味。我的座位旁,坐著另一位白髮的老伯,他一個人在座位前吃飯,桌上還擺著一大瓶威士忌,由於那個酒味給我的感覺,我覺得這個老人應該已經有點微醺了,可能同為喝酒的人的直覺吧,我總有一個預感,我最好不要惹他,這個老伯應該是屬於話嘮的那一種類型。

正常來說,當有人喝酒酒醉時,可以分成幾種不同類型。有一種人是他就傻傻地一直笑,碰到什麼都笑,開心得不得了,我猜想酒精帶給他的,是放鬆舒服的感覺;還有一種人呢,則是會開始發睏,覺得昏昏沉沉,想要睡覺,這種人通常喝得不多,因為醉意來了,他就去睡了,體力也撐不住,更不可能喝得爛醉。

再來還有一種人呢,就是話嘮型,我自己本身應該就算是這種類型,平常話不太多,但只要喝了酒呢,話匣子就會整個打開來,跟誰都能聊天,什麼話題都能接,接得大方又自然(這應該是自我感覺良好),不過聊著聊著自然也就越喝越多,可能會喝到停不下來。

最後一種類型,也是我認為比較可怕的,就是壓抑型,他喝了酒之後,會做很多自己平常不做的事情,多半是情緒失控,拍桌,翻舊帳。不過我覺得,這有時候也不能算是一種類型,也許他心中真的就是有某一個結,老是解不開,只能透過酒精使他放開自我的時候,來談論這些事情。


好吧,總之,這位我認為是話嘮型的老伯,時不時就會跟吧檯前製作餐點的師傅聊天。

他說,他今天不是一個人來的,其實他今天在等一個人來。

師傅一邊忙碌,我不確定師傅是不是想要搭理他,起碼我的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我覺得他應該是是不想的。畢竟這種一個人會在餐廳吃飯坐吧檯、自帶一大瓶威士忌、還趁著酒興會隨意跟人搭話的老伯,應該都是那種不太好惹的老伯,最起碼他一定個性不太好,很是纏人。

師傅反應的比較慢,可能畢竟也是工作中,在忙碌中,沒時間分心講話,但基於職業道德,也不能不理他,愣了一下子後還是回問老伯:「那你今天在等誰啊?」

老伯說,「我在等一個小馬子來。」

小馬子?應該是馬子跟小的組合,現在這個年代應該幾乎已經沒聽過有人會有馬子來稱呼女性或是自己的伴侶了,起碼就我眼裡聽來,這是一個非常低俗的稱呼,而且這種把女性跟馬來做比喻的用詞,應該是非常瞧不起人且充滿著父權與性別歧視意識的用詞,是在現今女性意識抬頭之後早就完全已經被屏棄了的詞彙。也因此,我對這個老伯的好感度立刻又下降了一級。

師傅可能也不知道怎麼回應吧,並沒有太搭理他,所以很快地,老伯又自己開口了,「你知道我說的小馬子是什麼意思嗎?」

師傅搖搖頭。

「我說的小馬子,不是指我在外面叫的小姐喔,不是啦。」他說,「是我的女兒啦,我今天跟女兒約在這邊。」

師傅不知道是不是感到不解,又不知道怎麼樣的回應才是適當,老伯見狀後又繼續說,「女兒嘛,就是上輩子的情人,所以馬子,前面加一個小字,不就是小馬子嗎。哈哈哈……」 老伯解釋完後,對自己的小玩笑感到滿意,自得其樂地喝了一口威士忌。

師傅也禮貌性地回笑,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我在旁邊聽了這個不算是真正的對話的對話,覺得莫名地尷尬。如果我手邊有酒杯的話,一定也會跟著意思意思舉杯喝酒,試圖掩飾這種尷尬的氣氛。

老伯語畢後,低頭繼續吃他的食物,與喝他桌上的酒。

其實他時不時會朝我這邊望過來,只是在這個對話之前我覺得很奇怪,想說他幹嘛一直朝我這邊看過來?但自從他說過他在等人以後,我也就放心了下來,由於我坐在他的左邊,對他來說是門口的方向,我才明白到他只是一直在注意他等的人有沒有來。

因此後來每當門口有任何動靜,我也會跟他一起轉頭探探門口,看看是誰到底來了。

畢竟我內心也有點好奇吧,他這麼一個老伯的女兒,長相會是怎麼樣子呢?當然,這邊沒有批評的意思,僅僅只是好奇而已。老伯的身型有些矮矮胖胖,滿頭灰白髮,但其實老伯感覺起來並不特別老,可能頂多也就五十多要接近六十歲而已。

等到我的餐點來了以後,我也就專心的在我的餐點上。

我點的餐點是「月丼」,其實也就是生魚片蓋飯,蓋飯上桌後,我拿了醬油碟來,並在其上鋪滿醬油,再把附在蓋飯上的山葵,整坨放進了醬碟的邊邊,並把一部份的山葵跟醬油混合,接著我夾起第一塊生魚片,沾了混合山葵的醬油後,往嘴巴裡送。

嗯,味道還可以。我一邊嚼,一邊這樣想著,不過大概也就是還可以,還能吃的程度了吧。我不確定我會不會再去第二次。

 

等到我要夾第二塊生魚片之前,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欸,年輕人。」

你想的沒錯,就是他,旁邊的老伯對我搭話了。 

我轉頭看看他,他說,「等等你要吃生魚片之前,或許你可以嘗試看看我的吃法。」

說完,他馬上示範給我看,他桌上是一盤裝飾得稍微精緻的生魚片盤,感覺應該是我剛剛勉強有瞄到不過看了價格就想要跳過的那種的東西。

「首先,輕沾醬油——」

他從中夾起了一塊生魚片,我可以看見他的醬油碟非常乾淨,只有薄薄一層醬汁,而放入盤中輕刷以後,他立刻就把生魚片放入口中。

「然後,你才夾一小塊哇沙米,吃進去。」

我立刻想到網路上前陣子很紅的宗教戰爭,什麼滷肉飯的滷肉要跟飯分開吃,皮蛋豆腐要皮蛋跟豆腐分開吃,酥皮濃湯也要酥皮跟濃湯分開吃之類的。我知道有些東西其實要分開吃,會比較好吃,味道會比較有層次。而且有些人不喜歡東西都化在一起的感覺,分開來吃對他們來說也是正常的。但我從來就對調味佐料這類的東西,沒有這樣的概念,我吃了這麼久的生魚片,沒有聽過這種吃法。所以看到老伯這樣示範以後,我突然覺得自己見識到了另一個世界。

「如果你這樣吃,味道才會層次分明。」老伯咀嚼完以後,才對我這樣說,當然,他的話並沒有結束,他說,「是因為剛剛看到你這樣吃,我突然想要跟你分享。而為什麼我會知道這個呢?是因為我以前在跑船的時候,曾經跟了一位日本船長……」

這時,我點的另外一份餐點到了。是的,除了主餐之外,我還點了一份蔬菜天婦羅,而店員這時送餐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把餐點放在我們之間。

跟店員道謝以後,我腦中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思緒,我其實的確有個預感,既然這個老伯坐在我旁邊,身上酒味又這麼重,他一定很想找人說話。店員畢竟沒空理他,我又坐在他旁邊,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他自然就找上我了,或許今天碰巧在這邊遇到也是一種緣分吧,我一直覺得我獨來獨往的體質本來就很容易在路上招惹一些人跟我搭話(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這種在吧檯吃飯然後被隔壁酒客搭訕聊天的故事情節,像極了某種電影畫面,腦中浪漫的想像力開始不斷噴發,於是決定敞開心胸,以正向樂觀的態度與老伯一來一往。

跟話嘮的人聊天最大的好處是你永遠不用覺得尷尬,如果你不想聊,他不會硬找你麻煩,但如果你回他話,他絕對奉陪到底。可能源自於對自己的了解吧,我內心對他同樣也有這股信心。

在剛剛那個突然被打斷的節奏過後,他不屈不撓很快又起了新的攻勢,順著同一個話題繼續下去:「我以前在他底下做事,從來沒有被罵過。」

可能是喝酒的關係,他說話有點跳,沒關係,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我幫他補完:「沒被罵過?日本人做事應該都很嚴謹,可是你沒有被罵。」

「對,我是船上唯一沒有被他罵過的人。所以你就知道我做事情應該還算是細心。」     

「嗯。」

「但就只有在吃沙西米這件事情上,我被他訓得很慘。」

「所以這一套,就是他教你的。」

「是的。」

我說,「好的,我之後吃生魚片,一定都這樣子吃。我之前的吃法都是錯的。」

我其實還帶著很多刻板印象,比方說我會覺得這樣子的老伯,要跟年輕人聊天,可能多半都會帶著一種教導,教訓的觀念在說話,可是沒想到他非但沒有這樣子想,他居然跟我說,「欸,別別別,別這麼說。」

他擺擺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台灣人,也都是這樣吃的,沒有什麼對錯。甚至,大部分的日本人,也是這樣子吃的。吃東西嘛,沒有什麼對錯,吃得開心最重要。今天我只是看到了,純分享,純分享而已。」然後他又突然湊了過來,對我低語:「而且也不是去什麼高級料理店,也不用這麼講究,這邊的東西就還好而已,哈哈哈哈哈……」說完以後,老伯喝了一大口的威士忌。

如果我手上也有些什麼東西的話,也是很想回敬他一杯,可惜我沒有。

沒想到老伯一邊拿起他的大酒瓶,一邊問我,「欸,年輕人啊,有喝酒嗎?」

「沒有沒有沒有,」我急忙說,「我今天騎車來。」

「喔喔喔,騎車的話,當然是不要喝酒。」不過他看我連忙擺手的動作,也是回了一句,「不過,我也沒有要分你。哈哈哈哈……」然後把自己的酒杯斟滿。

我只好陪他苦笑,是我會錯意了嗎?

他又說,「那你平常,都喝什麼酒啊?」

「啤酒,跟高梁。不過最近,我也開始喝威士忌。」

「啊,威士忌真的好。啤酒對我來說,比較像飲料,你知道嘛,啤酒如果在餐廳,有時候也會被歸類在『軟性飲料』裡面。是我喝完威士忌以後,漱漱口用的。」

「對啊,我最近也是喝啤酒,喝到常常覺得很脹,又沒有喝酒的感覺,但是喝高粱又太多,才想要試試威士忌看看。」

「那為什麼想試威士忌啊?」 

「主要還是喝威士忌的感覺,可能有點帥帥的,像電影那樣。」

「我跟你說,我年輕的時候,可能跟你差不多吧,你今年幾歲啊?」

「二十八。」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都喝白蘭地。是之後才開始喝威士忌。而且我一定都喝VSOP以上的。」

「白蘭地?是趴數比較低嗎?」

「沒有,都是四十幾趴。」

「那為什麼會換成威士忌,如果趴數都一樣的話。」

「因為威士忌,還是用麥子釀的。可是白蘭地是用水果釀的,你知道嘛,用葡萄釀成的,所以喝起來比較酸甜,有比較輕的感覺。」

我其實不知道,我沒有喝過白蘭地,也沒有白蘭地任何的相關知識,不過我還是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威士忌,要注意的就是,千萬不要買什麼Johnny Walker,他們的真的不好喝,都拿來騙騙小孩,都是調和的。當然,也不是說全部的都好不,也是要分等級,但如果你要喝,就要喝單一釀造的。」  

「那我最近喝的是,歐肯,是別人推薦的,我覺得喝起來還蠻順口的。是單一的沒錯。」

他聽到歐肯,點了點頭,表示不錯,接著又說,「我買的這支威士忌,蠻好喝的。你有看過電影,《明天過後》嗎?」

「有。」

「《明天過後》裡面,不是有三個科學家嗎?他們一起研究對抗,氣象變遷的原因,後來有一幕,就是他們三個掏出威士忌,乾杯的畫面。那支威士忌,就是現在這一支。」

我其實對那部電影沒什麼印象了,但順著他的話,我可以感受到他好像也是一個很浪漫的人(大概就是像我這種程度的),不由得也產生了一種同理之情,對他的話感到認同了起來。

他又問,「你知道為什麼這個威士忌,都是一桶一桶的對吧,因為都是在酒桶釀造的,那你知道為什麼現在國際賣原油,大家在投資,也是用一桶來當作單位的原因嗎?」

「嗯……」

「你想一下。我也不敢說我的答案是對的,但我猜八九不離十就是這樣。」

因為我對原油不懂,所以當然不可能有什麼見解,只好瞎猜,「因為原油交易時,都是用桶裝嗎?」

「不是這樣說,現在加油,也是算公升的啊,既然可以公升、公噸計價,為什麼不用標準單位呢?」

「我不知道。」

「我覺得應該是這樣,因為以前收油的時候,船跟船之間交易,也沒有什麼重量計這種東西,可是船員都喝酒,船上一定有一堆橡木桶,他們就拿這個做為交易的單位。久而久之呢,成為一種慣例,後來就這樣,大家習慣之後,改不掉了,也沒人要改。」

「哦~」

「這種習慣,就這樣影響我們。你看,為什麼原油都是用桶裝作單位,又為什麼交易時一定要用美金計價呢?為什麼不用台幣,用其他幣?」

「因為美金是目前世界上最流通的貨幣單位?美金最多人用。」

「也是。」他說,「但為什麼大家都要用美金呢。」

「因為美國擁有最多原油?」

「對,美國霸佔了最多的油。雖然別的國家也能產油,可是美國會限制他們,比方說沙烏地阿拉國,只能採油,但不能煉油。可是像利比亞,他們就不甩美國。美國一直覺得自己很厲害,什麼都想管……」

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氣氛間被帶向了是不是要批評美國的部分,雖然我本身對美國沒有特別的好惡之分,但據我所知在台灣如果特別會拿美國作為話題批評他們的人,多半都是另外一個立場的人。

我差點有衝動想問他,那他對中美貿易戰的看法呢?對中國的看法呢?

不過我畢竟沒有喝酒,所以忍住了,從我們開始聊天到現在,也還不過十分鐘不到的時間,我想我沒有必要這麼躁進才是。

「不好意思啊,聊了這麼久,還沒問您姓什麼,在哪裡上班呢?」

我說我姓郭,在普通公司當小職員而已。他愣了一下,說姓郭的,都是大戶。這個內湖那邊,有一戶姓郭的,還有那個哪裡哪裡,也有一戶姓郭的,也是大戶……我們家是不是就是……

我連忙撇清不是不是,我是後來才搬過來的,不是什麼大戶,他又跟我東聊西聊,

後來他問我最近在做些什麼,有什麼打算啊?

我跟他簡單聊聊,他又分享了一些以前自己老朋友買房子的故事之後,他的女兒就來了。

那時老伯講話講到一半,一看到他女兒來,馬上跟我說抱歉,他該離席了,很快就請店員幫他換桌。

他的女兒是中性的打扮,看起來酷酷的,穿著帽T,感覺應該還只是大學生,他們被換到隔壁雙人的座位區旁邊。我想著今天浪漫的體驗應該就到這邊了吧?

跟這個老伯聊天起來的感覺,其實不這麼壞,比起我原先預設的想法而言,可以說是好上很多,我原本以為這類老伯可能就是只會吹噓自己當年多勇,作過多少事,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怎樣怎樣……沒想到他說話意外的溫和,而且很有禮貌。

他聊天給人的感覺跟說話的方式,都像只是一位老朋友一樣,跟你說說他的發現跟見聞,也不是他說給你聽,你只要聽就好,有一種單方面的教導,訓話的感覺,他會根據你的反應所反應,再回答更多不同的話題,也會把你的反應聽進去,去真正認識你這個一個人。

就目前的感想而言,他的分享都真的只是純分享,就單純只是多給你一點資訊讓你參考看看,或是在說一個故事,連一點點壓迫你的意思都感受不到,這次聊天的過程雖然冒昧且唐突,但感覺是非常舒服的,只差我沒有也喝得醉醺醺的而已。

 

老伯離開後,我便專心在我的餐點上,可是還沒有過很久的時間,那個老人突然又跑回來拍拍我。

「對了,雖然今天你沒辦法喝酒,但聞一下總可以吧,你試試看這個味道。」

他手上拿著他剛剛剛那支傳說中的從《明天過後》裡面看來的威士忌,裡面已經剩下不到五分之一了,他說完便開了瓶蓋用瓶口對著我,我把鼻子湊了過去嗅了嗅,「嗯……蠻好聞的,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是吧,下次你可以試試看這一支。」

「好。」

「另外還有一個我也很推薦,高原騎士。」

等等等什麼東西,我一度懷疑是店內太吵了我沒聽清楚,這不是在說酒名嗎怎麼出現什麼騎士,「你剛剛說的是,高原騎士嗎?」

「對,高原騎士,也很好喝。」

「好,我再去找找看,你說的這個我完全沒聽過。」

「如果你去讀《地獄》這本小說,你就會認識這支酒了。其實我喝的威士忌,全部都是從什麼電影啦、小說裡面看來的,哈哈哈哈……」老伯說完就拿著酒退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我沒想到這個老伯除了跑船、喝酒、看電影之外,居然也會看書,看小說?太有趣了,而且我居然能懂他這種從某些作品裡面看到某些事物,就真的也在自己的真實人生中品嚐這類事物的感覺,那種消費的感覺跟所謂現代的業配不大相同,是一種你真的認同(且作品裡面也真的認同)而所去選擇消費體驗的事物。

同樣身為話嘮型的喝酒者,我本來還很擔心未來我會成為跟他一樣的老伯伯,因為沒人能說話獨自跑到餐廳去喝酒,然後隨便跟陌生人搭話聊天,大家都在應付他其實沒有人想理他,但今天有了這樣的經驗之後,我變得不擔心這位老伯了,他有一個看起來正常的女兒,他的談吐感受下來也沒什麼問題,而他的聊天對象(就是我)也不覺得他真的惹人煩,我想他應該不會是前述我所說的這種令人討厭的老人。

反而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我自己,我覺得我自己肯定有更高的機率成為我口中的那種惹人厭的老伯……正當我心裡還在反芻消化並沉澱今天見聞的時候,又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我轉頭一看,又是老伯。

「對了,剛剛光顧著跟你聊天,我都忘了自我介紹了。 你說你姓郭對吧?」

「對。」

「我的跟你很像,郭的英文,是KUO對吧。我姓高,KAO,不過我不喜歡用這個字,所以我會拼成,GAU,這樣。因為以前在跑船的時候,有很多跟我同名同姓的人,只是他們有時候,都有一些前科紀錄。如果你的名字被查到有前科,黑名單,那個海關就不會讓你下船,不准放行。那你難得放風的機會就沒有了。所以我改了一個拼音,GAU,這樣就不會被誤認了。」

「原來如此。」

「好啦,那你繼續吃飯吧,我女兒去上廁所,我想說有話一直沒講完,就一直跑過來打擾你。希望你不要嫌我話多啊。」

「不會啦,跟你聊天很開心,下次有機會再繼續聊。」

「好,我常常在這裡。」老伯說完,就又回到他的座位了。


後來我吃完飯後,準備起身離開前,看到老伯很專心的在跟他的女兒說話,我一度有考慮要不要去跟他也拍拍肩膀,打個招呼跟他說很高興認識你,下次再見,但最後我想說還是不要打擾他們好了,就自己默默地離開了。

也不知道這會不會是第一次但也是最後一次跟這個老伯相見,只要我再挑幾個像這樣的夜晚去那間店裡吃晚餐,或許還能碰見他的吧,這種緣分真的也是難得,若還有機會的話,希望我也能跟他一起喝個幾杯。

這篇日記,謹記這麼浪漫又特別的連假前夕的夜晚,的這位高伯伯。

晚安。

 

**

後記:

後來,我去找了《明天過後》的那個場景,高伯伯說的那支酒應該是真的!

跟我的記憶比對下來,應該真的就是這支酒,只是由於瓶身都長得差不多,我同時還與記憶裡高伯伯手上拿的那支比對了上頭字樣,我猜那支酒應該是百富的加勒比海蘭姆桶。有機會的話,我也要買這支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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