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自省能力的社會氛圍

這一陣子（好啦，或許已經好長一陣子了）我們的執政黨各種弊端連連，不管是大到施政方向錯誤，還是小到總統又「口誤」了什麼話，全部都壓不住，一個接一個地全部被爆出來。

最近都在忙著看FIFA，還有Dota2的Internatinal比賽的我，幾乎每天都通霄到早上（甚至到中午）才睡，睡起床就直接去打工，再回來重複一樣的生活。雖然對看到的很多新聞還是有著一些感想，但都不真正成一篇文章的型。就沒有打出來。

但今天起床（已經下午五點了）看到「蔣偉寧宣布請辭」這則消息的我，真的是覺得自己應該要說點什麼了。不過首先，當然要先按照慣例來點前情提要。


七月十號的時候，中央社的一則報導內容提到：

在英國倫敦的SAGE出版公司在經過長達14個月的調查之後，已決定撤回在震動與控制期刊（Journal Vibration and Control）上的60篇論文，並強烈懷疑造假的可能是屏東教育大學一名陳姓「教授」（Peter Chen）

六十篇論文。這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據說以前造假的最高紀錄也只有南韓的35篇，而這位陳姓教授其實就是屏東教育大學的陳震遠，他除了假造了一堆同儕學者的帳號，來替自己「審查」論文之外，其中有五篇被撤除的論文裡，還出現了我們教育部長蔣偉寧的名字。

外界開始不斷追問蔣偉寧是否參與造假，但蔣的說法反反覆覆，一下說自己完全不認識陳震遠，又說陳震遠是他以前指導的研究生的哥哥，有幾面之緣，嚴格說起來還是不算認識；也被查出他們其實有十七篇共同掛名的紀錄。

不管怎麼解釋，蔣偉寧似乎難辭其咎。中研院院士朱敬一還寫了一篇《蔣偉寧可以拖多久不辭職？》的文章，認為蔣偉寧即使沒有什麼論文造假風波，也早就該為他十二年國教犯下的錯誤辭職。總之，蔣偉寧終於到了十四號向江宜樺請辭獲准，大家鼓掌歡送離開。


前情提要結束。

一開始當我得知這個蔣偉寧請辭的時候，其實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雖然他本來就該辭職，但似乎搞錯了方向？

讓我們來看看蔣偉寧的請辭聲明稿，還有他整體上對這個事件的表現，聲明稿第一點寫：「經思考後為維護個人名譽及避免政務推動受影響，決定請辭教育部長職務」。

他說他是為了維護個人名譽以及避免政務無法好好推行，所以才請辭教育部長職務，但不管他還是不是教育部長，他的個人名譽就是跟造假論文拖不了關係啊，這完全不是請辭的理由吧？再來，第四點提到「教育的目標是要成就每一個小孩」，但他的十二年國教超額比序卻不知道影響了多少國中生，他的施政方向，真的是在打算「成就」每一個小孩嗎？

如果你多了解一點台灣今年推行的十二年國教，即使十二年國教本身是「國際潮流」、「世界趨勢」、「是在做對的事情」，但台灣制度底下的十二年國教就是一坨屎。而你們看到蔣偉寧在民眾的各種砲火與許多報章雜誌的社論攻擊底下，他有對這個大家都認為失敗的政策提出什麼具體回應嗎，或道歉？或起碼跟大家摸摸頭說會做得更好會改進？

沒有。

當初反媒體壟斷運動時，蔣偉寧與陳為廷的那件事情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

陳為廷當時說：「部長，我想要對你說：我認為你是一個偽善的部長、我認為你是一個滿口謊言的部長、我認為你是一個不知悔改的部長。我認為你沒有資格做我們的部長。請你向我們道歉！」

兩年了，蔣偉寧完全不改其本性，上上次是面對一個清華大學的學生，上次是面對排山倒海而來抗議的家長，這次是「丟臉丟到國外去」的論文造假事件，而蔣的請辭聲明稿，不僅沒有為任何他所犯的錯道歉（也許他都不認為那是錯），也完全沒有一點要為這些政策所帶來的弊端負責的意思。他只是不斷的拖，拖到事情一直累積，不斷累積，累積到受不了了，瀟灑的請辭離開，不帶走任何一點責任。

大概我還是國中生的時候，看到官員因為政策失誤而請辭下台以示負責的新聞，我都會覺得，這些官員真的很不負責任，他們怎麼可以做錯事情了拍拍屁股就走人呢？那剩下的爛攤子要由誰來扛？

但慢慢我開始覺得這樣想有問題，因為，官員可能會說錯話，做錯事，這些他都當然得要負責，但這些畢竟是小事情，還有補救的空間與機會。可是，要是他主導的政策，捅了大婁子或什麼的，你怎麼還會放心把事後的改善工作繼續交給他處理？最好的負責方式，當然是跟國人道歉，承受罵名辭職離開才對。

人都會犯錯，但你把權力交到某人手中的時候，他犯的每個錯誤所帶來的負面效應都會變得更大。你真的承受得起一個掌權者犯錯嗎？你又真的敢讓同一個掌權者，獲得第二次犯錯的機會嗎？

他也許沒有在反媒體壟斷事件時跟學生們道歉，他也沒有在課綱微調爭議中道歉，但他居然沒有在十二年國教機制完全崩解失靈的時候道歉下台，這是一個打算讓全部高中都平等，讓高等教育普及化的政策，卻也是一個讓高中與高中變得更加不平等，讓即將升高中的學子們變得更辛苦更困難的教育政策。這就是他最應該「負責」的時機。但他甚至連道歉都沒有。

甚至，他直到論文造假風波延燒到自己頭上，還是依然堅稱自己沒有問題的態度，真的讓我感到非常的失望。

害得我也想跟著問，這麼爛的人，到底是誰推薦當教育部長的？


或許你會反過來質疑我：「不管怎樣他都辭職了，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我想這真的不是他辭不辭職的問題，而是身為一個人，有沒有辦法去承認他所犯的錯，或是面對他所造成的缺失等等的，那個我認為的，「每個人都應該要有的自省能力」的問題。

就算蔣偉寧辭職了，只要他還是堅信他的政策都是對的－－那些缺失都是家長自己的問題，課綱的微調完全沒有黑箱也完全沒有疑慮，發函要求學校查出參加抗議名單只是在關心學生－－或甚至是整個行政團隊都還是這麼堅信，那麼不管是下一任的教育部長也好，

或是打破頭兩個月查不出來的警政署長也好、

被無限期支持超越憲法的警察局分局長也好、

自稱是亞里斯多德主義的行政院長也好、

認為自己沒什麼事幹的監察院長也好、

只是在做選民服務未收賄的前行政院秘書長也好、

完全沒有畫面的前軍檢署檢查長也好、

違法監聽洩密的檢察總長也好、

認為公民不服從的先決要件是守法的法務部長也好

還是那個天賜良機的苗栗縣長也好。


只要這些人一日不悔改，台灣就是注定要被這些完全沒有自省能力的公務人員害慘慘。這些人所能造成的損害，我想大概是十個鄭捷都沒有辦法超越的。如果一個人連承認自己有疏失的部分都不敢，都不願意，甚至被用各種方式點出問題點以後還是完全不懂反思，這樣的人你怎麼還會願意讓他掌權？

當然，我必須強調，這些政務官不是壞人，甚至有很多人或許都是所謂一般意義上我們會看到的「好人」，就拿蔣偉寧來說吧，我們可以看到他在離職以後是被他的同仁們歡送鼓掌離開的。

縱然他做了這些錯誤的政策，錯誤的決策跟各種反覆到幾乎肯定是在說謊的說詞，這些同仁依然挺他，願意笑著歡送他離開，為什麼？難道他們全部都是錯誤政策的認同者，是完全不分事情對錯的白痴嗎？還是像北韓一樣要是不跟著這麼做就會被槍斃？還是純打工性質做了可以領五百？

你當然可以這樣覺得，但我想原因可能不是如此。

我們絕大部分的民眾都沒有跟蔣偉寧相處過，也許，只是也許，也許他在家是個好爸爸，他的朋友認為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他的同事覺得他親切和藹跟他相處很愉快，連他的司機都在他的歡送會上願意幫他開最後一次門。

這些都可以說明蔣偉寧的為人或許不壞，甚至還可能挺NICE的。但我在這裡批評他，這跟他為人的好壞完全沒有關係。為什麼我們的政務官都這個樣？遇到問題就找藉口，遇到質疑就說「這個現在不方便回答」，遇到批評就都是They的錯，遇到抗議就避而不見，然後死撐著不道歉不負責也不下台。

為什麼？因為我們台灣的政治氛圍就是缺乏自省與檢討的風氣。而這樣的一位代表性人物，是我們親愛的總統先生。


他一天到晚找在野黨的麻煩，許多問題弊案一被爆出來，就說那是以前在野黨執政時怎樣怎樣，不干我的事情，我也很無辜，甚至搬造一堆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數據，企圖說明自己也是有在努力改進，不像在野黨只會嘴砲（啊在野黨就沒有權，他們的工作就是靠嘴砲監督你們啊，不然你要他們做什麼改革嗎）云云，我認為就是他帶起了這樣政治人物開始喪失自省能力，遇到麻煩就避重就輕，張冠李戴，血口噴人的風氣。

而台灣民眾也早已漸漸地習慣了現在的政治生態，於是大家都變得很無感。

當政務官找藉口被戳破是說謊時，多數人的反應只會是「啊又來了～」、「你明明就可以找更好的藉口啊，為什麼笨到連這都不會說咧。」然後繼續對所有事情對錯不聞不問，放任官員繼續混水摸魚。當我們的總統又說了什麼白痴話，媒體就會先例行消毒性的冠上一個「口誤」，好像他只是一個Bumbler或水母腦，常常腦袋會不清楚，不小心講錯話而已。而不會去探討為什麼我們的總統老是在搞錯事情說錯話。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習慣了。這些事情就不斷的發生。

這些政務官之所以會這樣，最主要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為他們個人有什麼人格上的缺陷，而是因為台灣目前整體的社會氛圍就是如此。這些政務官只是這些生態的副產品。而這個生態正在製造的主要產品叫做腐敗。

看看鄭捷的事件也是如此，發生事情以後大多數人只想著要把鄭捷殺掉，或怪廢死聯盟，或怪民眾自己不反擊，怪低頭族看手機，怪東怪西，很少人會去思考，是什麼樣的環境造就了這樣一個鄭捷？像這樣的人當然是罕見的特例，是難以預防的極端份子，我不會認為鄭捷沒錯，也並非想說「是整個環境都出了問題」，只是我們社會的思考層次就是只會停留在「個人」或「少數」，沒辦法去深入剖析問題從中反省，找出根本，並在事後預防像這樣子的事件繼續發生。（同樣的，我認為鄭捷可能也就是因為缺乏反省的能力，才做出這樣極端的暴力事件）

大多數人只是一直想找到一個標準答案（像是死刑應該繼續維持！鄭捷必須死！），然後就拋到腦後去。 而到底是什麼造就了我們目前的社會氛圍？目前我還想不到一個解釋，也許是我們害怕犯錯的程度使我們完全不敢承擔任何錯誤。

但得明白一件事情，一個缺乏自省的社會是具有毀滅性的，若是沒有人會回頭去想想自己的錯誤，也沒有人願意讓別人批評自己的錯誤，若發生了錯誤，也沒有人願意為了錯誤承擔，即使錯不在他，錯不在你，錯也不在我，不管是誰的錯誤都一樣，我們會開始忽略一切的錯誤，然後錯上加錯，最後無藥可救。

縱然蔣偉寧已經辭職，我們不能就這樣讓他一走了之，我們還是必須要譴責，要反對像這樣子的行為，像這樣子的人，繼續來擔任我們的什麼什麼長或什麼什麼官。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慢慢地改變像這樣子的生態與環境。


也許我能用一句話來作為整篇文章的結尾：

邪惡獲勝，皆因好人袖手旁觀。（All that is necessary for the triumph of evil is that good men do nothing.）

不管你是不是好人，或對方是不是壞人，你真的該想想面對邪惡時，你能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