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坐在凱達格蘭大道上面表達他們無言的訴求,超過兩個月了。
我是在推特上看到這件事情的,當我知道的時候,他們早就已經坐在那裡六十幾天了。可即使到那個時候,我都還沒有起心動念想一探究竟,只是稍稍起了「哦,有這樣的事情」的開頭,對於他們的訴求、爭議的內容我一概不知,也完全沒有打關鍵字去搜索。
五月一號勞動節,我終於打算騎腳踏車去外面晃晃。藉著運動,想說就這樣騎到台北去,順便把我從補昔班那裡拿來的一些DM都還回去。
很巧合地,我原本可以沿著市民大道一路騎到台北轉運站以後再轉彎的,這是我出發前的路線預想。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在途經華山時轉進忠孝東路,然後騎進了青島東路——出於懷念的理由,接著我看到了2014年以來最厲害的拒馬。
好像被命運導引一般,我就這樣順著到了凱達格蘭大道。
然後看見了原住民的帳篷,跟五顏六色的石頭。
我拍了好幾張照片,看到了很多很漂亮的彩繪藝術,我的內心有一種我終於來到這裡了的喜悅,好像我參與到了這一段歷史。可是又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為我為什麼來到這裡,以及他們為什麼來到這裡,感到迷惘。
所以我花了一點時間停下來仔細看他們的訴求,雖然用了五個大立牌,寫得清清楚楚。我起碼在前面站了五分鐘多吧。但說實在的,其實我看不太懂。
我不確定是我出社會以後對於事物的理解力跟專注力沒那麼厲害了,還是也許我內心對於這件事情毫無漣漪導致毫不關心,腦袋裡就是有什麼東西卡住,文字沒辦法進去我的腦袋裡,像是大腦中負責掌管語言並組織意義的那個部分壞掉了一樣,它們沒辦法變成有意義的形狀被我的意識所吸收。
我簡直可以說是站在那邊發愣。愣了好久,用來道謝的咖啡也快冷了,想想不行,我便騎往補昔班的方向,離開了那兒。
在補昔班,跟教練聊了一些天。我覺得很難受,有點像在掏耳朵,卻掏不乾淨的感覺。
我是說,我其實不覺得這個環境是個適合聊天的地方,這是別人上班的場所。可是他就這樣開始講起了自己的事情。當然,我是個很喜歡聽別人說話的人,我一點都不在意。可是後來這似乎也誘發我想要講一點自己的事情,可是各位觀眾都知道我講話總不會只講一點的……我只要一打算表達起來就不會停了。
我會想把所有細節跟我述說當下以及故事當時的感覺,完整背景叭啦叭啦全部帶出來,或應該說如果不讓我這樣做,我會發瘋。
可是,說過了,這邊畢竟是上班的場所。中間自然會被一直打斷。
而且,我其實也不確定,這個人到底只是喜歡愛閒扯,還是怎麼樣。
總之,我一直表現得很躊躇。
過程中他講到了劉軒的事情——我媽前一陣子也跟我講到劉軒,我們聊了好久,噴了我好多電話費——他說他正在跟著劉軒做一些很有趣的新嘗試。像是整理房間什麼的。
介紹了那些嘗試的內容,我也忘記詳細的脈絡是怎麼樣子的了,只是他就提到說,他的生活其實是很兩點一線的,也許他也要做一些嘗試,去一些自己平常不會去的地方之類的。
提到這個我眼睛一亮,去自己平常不會去的地方,是我常常做的事情。我應該也跟很多人提過我平常在城市裡面奇怪的冒險了,連看到牛我都可以很興奮。我的過敏有時候真的是一種禮物。
我腦中立刻浮現其實台北這裡附近就有很多可以好好冒險的地方,你根本就不需要走很遠的地方,甚至不花你幾分鐘,我自己就有很多地方沒去過……應該說,我根本不覺得我去過哪裡。
然後我就想到了原住民的事情,我想說也許他可以去看看。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忍住,沒講出來。
在這樣斷斷續續的聊天中,實在太痛苦了。我索性看起書來,想說五月也到了,四月份的大誌我卻沒看幾頁,就把這個當作今天的目標吧。
他在忙碌中經過,又問我在看什麼,我大概說明一下以後,話題就被帶到了新聞這件事情上面。他說他從來不看新聞,因為台灣的新聞都報一些沒營養的東西,不值得看。
我表示附和,可是我附和的是電視媒體的部分。如果沒營養的行車記錄器或是業配新聞拿掉,多一點尖銳又深刻的訪談,或是各類型的實地查訪,很多重要的議題都可以浮上檯面。
可是接著他說出了那句話,他說:「這些事情,即使知道了又有什麼用,不知道又怎麼樣?又能改變什麼?」
就是那個瞬間,這句話好像一顆子彈,射穿了我的咽喉,嗯,我發不出聲音了。
那像是一種消極的嘲諷。那就是一種消極的嘲諷。
他在說那句話的時候,我記得我當時看著他的臉,我可能還可以浮現出他說話時候的表情。可是,那又不是他的臉,也不是他的表情,浮現出的是更多在我生命中所出現過的人,他們對於很多不同事件與議題的反應。
我不只覺得被打穿,我還感受到一股向下沉的力量。絕望,之類的。
我又想起了原住民的事情。還好我沒有講出來。
我還想起了選舉的事情,服貿的事情,大埔的事情,關廠工人的事情,國道收費員的事情,媒體壟斷的事情,果菜市場的事情。好多好多舉不完的事情。
以前我會說,這樣的想法是種犬儒主義。
可是現在我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我知道也許他只是想說臺灣的新聞很糟。他只針對這點。他只針對那些沒營養的新聞。
可是,我就是在那一瞬間看到了那些東西的反覆。
畢竟,這句話也沒錯啊。知道了又怎麼樣呢,這些不公不義的事情。
為他們擔憂,為他們生氣,為他們難過,為他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又怎麼樣呢。
什麼都沒改變啊,你的情緒全部是浪費的,你整個人就是在虛耗。
不如只顧好自己,不如什麼都不關心。
世界一直都是這樣運轉的啊。
那天我就這樣,被開了一個洞。
騎車回家的路上,這個洞一直有風穿過,穿過。而我像個空殼。
一直到隔天下班,甚至到家以後,那句話的聲音都一直還在我的心裡迴盪。
滑著臉書的時候,突然就看到有個消息說,警察把原住民那邊毀了。
「我昨天才去那裡的!怎麼今天就……」我這樣想著,我不知道我是否要感到慶幸,慶幸我有去看,可是我慶幸什麼呢?我根本就是去湊熱鬧的鄉民。我應該羞愧才對。
一邊看著兩小時長的影片,一邊播著23號半為凱道原住民祈福的我祈禱,一直重複播著。
心沉得好深好深。而那句話越來越大聲……
有什麼用?有什麼用?有什麼用?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我還想到了《沒用的東西》。
難道我只能這樣子嗎。
難道就要這樣沒用的難過下去,沒用的為此消沉,然後還是不會有人覺得,這是一件需要被關注的事情。
而且,我連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了解,我到底在難過個屁啊?
我不會再這樣了。
我開始搜尋,我打開他們為什麼來,是什麼法條,是什麼東西讓原住民必須坐在這裡。
我點開原委會的網站,我打開原住民傳統領域劃設辦法的草案,我一條一條看。
或許我還是有一點我能做到的事情的。
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用來解釋「反割闌尾條款」。那篇文章算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迴響。
很多人看了都從不懂變得懂了,變得理解了事情。
我其實也忘記反割闌尾條款後來怎麼了,可是,起碼好多人都開始理解了我們的代議制度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我要把這些都整理起來。我要做一樣的事情。
如果沒人理解為什麼這些原住民會坐在這裡,那他們一輩子都會坐在那裡。而我們不應該讓任何一個人坐在凱道上,還要背負著被人說成是在「吵糖吃」的罵名。
我真的恨透那些不在乎議題跟環境,表現得無知還理直氣壯的想法了。
真的恨透了。
現在,他們用來表達「意見自由」的空間被限縮在人行道上。
我要讓他們的聲音傳得更遠。
不會有真正沒用的事情的。
這篇文章記錄我的動機與想法,真正的我想說的東西,我們下一篇見。
(下圖都是當時拍的照片,我很後悔我沒有拍多一點,我沒有走進去跟他們說說話,我沒有停留久一點,我沒有坐在那裡。可是,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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