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這部公視的電視劇實在很紅,我也難得成為有跟風加入追劇的成員之一。
昨天看了〈茉莉的最後一天〉,心中有感,特別一定要寫下這篇文章。
以下會提到一些劇情,如果你沒有看過這一集而且在乎被暴雷的話,請不要往下看。
故事的背景在我的理解大概分成兩段,實際上劇情出現的順序有點不一樣:
(1)
茉莉是一個北一女的高中生,被母親施以嚴重的課業壓力。她喜歡寫文章,且擁有豐富過人的文采,但母親認為文學不只沒用,甚至是荼毒孩子的惡魔思想,因此非常排斥孩子學習文學,目標要唸個台大醫科,才不會「丟家裡人的臉」。
(2)
茉莉在這樣的母親凝視的壓力之下,很小就學會了偷竊、自殘等等,用以抒解情緒的手段,自己也會偷偷上精神科尋求心理諮商。甚至還偷偷寫著以自己生命經驗構成的、類似自傳的小說,來宣洩心中的感受。但即使自己寫的小說受了眾人的肯定,也不可能被母親諒解,在這無止盡的壓迫之下,她最後選擇自殺。
本來劇情留下的第一段,讓我想到了鄭捷。鄭捷就是一個文采豐富,卻在父母壓力之下選擇念工科的孩子。雖然這無法推斷到他後來做了這麼可怕的事情,並造就自己的死亡,我們不確定這是不是直接的原因。但來自家庭壓力的影響確實令人不可忽視。
家庭幾乎是直接又間接地去影響了一個人,目前到第三集,我們可以看到在劇中,每個試圖去影響孩子的家長,讓他們「不要誤入歧途,走向正道」的手段,反而令孩子們都迷失了方向。
你很難去說服自己說,哪樣才是最好的,哪樣又才是最壞的。你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孩子好,為了「日後更遠大的目標與幸福」,要他們現在好好努力,即便吃一些苦。衡量與取捨總是這個世界上最困難的一件事情,你怕對他們的原諒與放縱是日後加深他們未來痛苦的一個原因,你多麼希望他們是完美之人,填補你心中所有無法達成的缺憾。
但孩子卻因你的嚴格教導之下,變成了一個只敢服從命令,沒有自己意志的願望實現機。
讓我們去一一清點那些在社會上犯下令人髮指罪行的嫌犯,你要是一個一個去調查他們的背景,我敢肯定大多數他們都處在與家庭失和的環境之中長大。
這部片其實對我來說很普通,並不令我感到驚艷,或覺得開了天眼那樣。畢竟對我而言,裡面要闡述的道理對我而言都像是不證自明的真理一樣令人感到很廢話。無論在什麼樣的關係裡,我心中一直對所謂「健康的關係」有一個美好的想像,那就是彼此都應該好好聽清楚彼此想說的話,並在乎彼此想要的事情,尊重對方。即使那最後必須導致你們分開。
所有的關係都應該要是平等的,或存在某種方式的平衡。而不是無止盡的施捨或被施捨。
但在看到第二段的劇情以後,我真正被這樣的一個故事打動,或許我想講的比較像是藝術,或是浪漫這件事情。
茉莉認為,她所能夠寫出來的一切,之所以會受到青睞,是因為她的家庭給她帶來的痛苦,讓她可以寫出這麼深刻的作品,她對她媽媽給予的壓力,其實是感到相當複雜的。一方面不希望被這麼壓迫的對待,希望母親也有一天可以向她道歉,告訴她自己錯了。像是偶像劇美好快樂的結局一般,兩人相擁而泣、終於相知相惜,畫面漸白轉淡。
但另一方面又覺得,要是母親沒有給她這樣的壓力,或許她也不是什麼「文學奇才」,只是平庸又快樂的長大。雖然最後她選擇了自殺,但這一切彷彿呼應了大部分的藝術家,的那個最美最浪漫的一個部分。
好吧,也許我投射了自己進去,雖然我不是什麼藝術家,只是賣弄文字敘述來搬弄是非的紀錄者。
我想說的是,我對此很有共鳴,他讓我想到了為什麼我開始會寫東西。我一直在算是有點複雜的家庭關係中長大,話語尖銳性格乖戾、再加上搬過幾次家,感覺上好像有點飄泊、定不下來也不願被定下來(但可能又希望定下來)。
在我的生命經驗裡面,我發現大家的表達方式都跟我不太一樣,應該說我好像沒辦法像一般人一樣可以簡單又去脈絡地去說出一件事情。常常當我在描述一個事件的時候,別人都會叫我「說重點!」,可是我覺得我講的每一個段落都是事件的重點,你得要全部認真聽完了,才會明白我想要表達什麼。
再加上我的表達方式比較跳躍,常常在思緒之間做聯想,並把這些融會起來,似乎不符合一般人線性的思考,所以每當我表達的時候,總是沒人要聽我講話。而且我想我也從來沒有學會這個社會上准許的一個「到底什麼時候該發言、什麼時候不該發言」的時機掌握。
總之,因為腦袋裡東西太多,但又無從表達,當我國中時開始學習使用無名小站寫東西時,我整個人樂壞了。我開始寫日記,我分享心情,把一天鉅細靡遺的都寫出來,把我所有想說的東西我的價值觀我崩壞的我快樂的我想要痛罵別人是個賤人的我認為不公平的全部娓娓道來。
我發現在寫下這些東西的過程中,自己可以把很多事情都整理清楚,且我對細節的掌握做得還不錯,所以總是寫得像小說一樣,把每個人物的動作與事件描繪的栩栩如生(這個成語不太好,因為我寫的真的是真的)。
總之,我用文字做了很多事情,我抒發心情,記錄事件,我甚至有時候會拿來「伸張正義」,盡可能完整地紀錄一件事情,來還原事件的現場與「真相」。有的時候,這會讓人氣得牙癢癢,我曾經被威脅過不少次,要我把我寫的東西刪掉,不然就要找人在校門後面堵我。
當然也有人會偷偷跟我說,我寫得很好,而且真的把很多別人不知道或沒有注意到的部分給曝光出來,很像是平衡報導,或成為一種很有力的「證人口供」。
我印象最深刻是我高中的時候,我其實隱隱感覺有人想要對我建立一個他是老大,我是小弟的相處模式,總是想要「壓制」 我,我就把這件事情寫出來,但盡量寫得中立,只描述實際上發生的行為,不加以揣測。結果對方親自私底下跟我道歉,說他其實沒有那個意思,要我不要多想,他說話比較直接,要是以後覺得不舒服,可以再讓他知道。但是自從那次以後,他對我說話的態度跟語氣就明顯地改善,讓我感受到我們是「平等」的。
後來還是發生了很多事情,我沒有辦法再寫下去,覺得自己總是很害怕這些人際上的壓力,有時候也會因為過度推論而寫出了一些傷害人、捕風捉影的揣測,感覺上真的很像在搬弄是非。甚至也因為文字上他人的誤會,也影響了他人與他人的人際關係。甚至還有自己的家庭關係也是如此。我寫了很多很多家裡發生的事情,我的想法,我的痛苦。
嗯,這一直是我寫日記的動力,也許我希望別人在做出一些瘋狂的行為的時候,可以有一雙眼睛盯著他們,要他們想想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不好意思這一段有點避重就輕,我這幾年來寫東西都有這樣的壞習慣。 )
後來我便很少去寫描述情節的日記,轉以寫一些理念啊,想法之類的東西(但又不要具體指涉我要攻擊的對象,僅僅只針對他人的意見或是論點進行反駁,或是嘲諷。)。
隨著年紀漸長,自己現在也快要而立之年了,我好像對於寫東西的執著越來越低。
直到茉莉說出了那句話,我才記起來為什麼我當初會開始寫。
是因為沒有人聽我說吧,我有表達的焦慮,我總害怕我想要述說的一切沒辦法被正確的認知、被誤會,所以我必須寫。我的那些痛苦,那些糾結的部分,來自家庭、來自人際壓力、來自罪惡感、來自好多非我所能控制的部分,我希望抒發,也希望被看到,我實在沒有什麼不寫的理由。
我在寫東西的過程中感到自由。
要是沒有我那些痛苦的經歷(雖然,很多時候我也覺得其實是我玻璃心,我老覺得我是一個比大多數人都還要敏感跟脆弱的人,實在是個沒抗壓性的草莓族),我想我也不會開始認真的寫東西,以及思考寫東西這件事情。
曾經一度也是想過要一了百了(不好意思這是一首歌),如果沒有寫東西來支撐著我,估計「家齊的最後一天」早就來了。但現在的我似乎也已經有點堅強到(或是麻木到)我不需要靠著寫東西抒發也能活著,這時常讓我感到焦慮,好像賴以為生的動力消失了
我仍然喜歡寫的,但寫有太多困擾了,不寫也有不寫的困擾(就是這些事情會一直在我腦袋裡面出不來,我記得我有說過儲思盆的比喻)。寫會製造很多麻煩,不寫的話麻煩的只有我而已。
聽起來很像為了揭露真相的記者對吧?如果真的要拿記者作比喻,我想現在的我就是貪生怕死懦弱的那一個吧。我在目前的安逸中,還算過得去,但總覺得自己又不是真正活著,只是延續著每一天機械般的運轉,維持著身體機能。現在的我過得平淡,也覺得自己很平庸,但起碼吃的飽,有個工作做,嗯……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扯得太遠了。
總之,我很高興「家齊的最後一天」沒有像我想的一樣這麼快到來,好幾次與它擦身而過,雖然我也不是真的去做過一些那麼可怕的事情就是了,我實在是很膽小,可能也對命運總是很不甘心。
但我也覺得,或許當我都不再寫東西的那天, 也就是我的最後一天了。
雖然我還活著,但我也不再活著。就像那個誰說的話一樣,有些人二十五歲就已經死了,但還是活到了八十歲。
對此我一直很焦慮。而我目前也還是沒有什麼答案可以突破這樣的困境。
我好像有很多東西沒有在這邊說清楚,但我覺得相對於我這幾個月來說,我也是寫了很多東西了,希望我還是有機會可以換一天再好好一個一個說清楚。
回到《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這部電視劇吧。
雖然這些道理對於我來說是這麼的理所當然,到了很懶得講的地步。但是導演拍這部戲的目的,其實也不是想要跟你講道理的。而是想要揭露,是想要刻畫出這些承受壓力的孩子們,身上所肩負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也許有很多大人會想說,以前生活困苦的時候,幾歲就要出來養活家計,那個時候自己也是刻苦耐勞,我都沒喊累了,你們這一代的人根本就都很幸福,巴拉巴拉。
我是認為情況不太一樣啦,在這樣困苦的情況下,你的勞動其實是攸關自己的生存;可是這些孩子們身上肩負的東西,其實是不屬於他們的東西,壓在他們身上的都是父母二三十年來的生命經驗的期許,或是害怕重蹈覆轍的恐懼。
一個是你不知道你不做不行,另一個是你明明知道你可以擁有選擇,但你卻被迫朝向你不想要的選擇。這之間有父母在嚴厲與放縱之間的糾結,當然也有孩子在反抗與服從之間的取捨。
小時候在精神上我一直是很獨立的孩子,不會特別依靠別人。但即使這樣如我都還是曾遭受到我認為很不舒服的對待與教養方式了。那些被逼迫著讀書的,在高壓環境上的孩子,說實話我不能懂,因為反抗對我而言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甚至是沒有選擇的道路(是你逼我的)。
但他們的痛苦我仍然也要看戲才明白。
何況這只是戲,別忘了那些真正跳了樓,卻還被社會大眾嘲諷成沒有抗壓性的孩子吧。
最後你們可以聽聽這首歌。
晚安。
我一直覺得,要是家齊的話,是可以交代遺言的人(像律師?)
回覆刪除我不敢說了解你,但在我眼裡你比大多數的人活的像自己,至少我活的不像自己也不知道在活什麼。
我也不敢說我了解自己,我覺得長大以後,要維持自己理想的樣子真的很困難。
刪除現在還在努力掙扎中,目前跟自己以前最接近的部分,大概就是還是沒學會什麼社交能力。
我一直想跟你碰面,但又不太想因為好像想跟你拿個什麼東西(比方說你說要給我主機或螢幕)才碰面。
我的吉他拿去修了,不然我也想抱過去亂彈。
謝謝你的留言,我感到有一點感傷,其實好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什麼,我也是。只是,也有更多的人不曾去想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