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01

20240125 淋巴癌(上)

Dear,

 

……等等,我在幹嘛。

我想我真的很久很久沒有寫東西了。

當我半夜三點坐在電腦桌前自怨自艾,一邊聽著阿肆〈我愚蠢的理想主義〉,一邊數落著自己這數年來的一事無成,我忽然有一股衝動,想把我所有一直緊抓著不放的理性與不理性的顧慮都拋掉,點進我的Blogger後台,撥開所有的灰塵,按下 [ + 新文章] 鍵。

視窗立即切換到一片置中的空白頁,我看著文字游標在左上角閃爍,本來上一秒還充滿萬千思緒亟欲抒發,下一秒手已經不自覺動了起來:「Dear」,然後才覺得哪裡怪怪的。

是要Dear給誰啊? 


然後我笑了出來。天哪,我想這就是職業病吧。

最近一兩年來我很少書寫關於自己的東西,因此我絕大部分的書寫經驗從在筆記軟體上作三四個小時的奮戰,完全轉換成只剩下對於工作信件的寄發與回覆。

我不確定是不是大部分的公司都是如此,畢竟我從畢業後就僅有在兩個不同的職場中工作,且目前已經在同一間公司待了快要七年。而我學到的壞習慣是這樣的:

在我們寫電子郵件給任何人的時候,開頭都會用「Dear」來作為起手式。

Dear Amy,

Dear Jack,

Dear Sonnie,

中文可能會翻譯成「Amy您好」之類的意思。

我要說的事情是,我犯的這種職業病就跟客服專員不小心在接自己的手機來電的時候脫口而出「台灣大哥大您好敝姓陳很高興為您服務」的等級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

而以上這段廢話跟主題都沒有關係,只是我開始寫東西時候拿來練手跟暖腦的思緒,也算是一種自由書寫,順便讓很久沒見到我的你們重新熟悉一下這種風格。

對於如此這般的非常個人且內斂的失誤其實完全沒有必要讓大家知道的,但反正都不小心寫出來了,不如就以所謂的「Dear All, 」作為開場白,讓我們從這邊開始故事吧。

 

--

 

去年年底跟我媽通電話的時候,她提到覺得自己的樣子越來越奇怪。

身為一個傳統對於外貌細節不是特別留心的臭直男,我實在不覺得哪裡奇怪,也許就只是覺得自己老了皮膚鬆了不好看的對外在上的不滿意吧。

但她說不是,「其實已經很久了,可能有一年多了吧。覺得自己脖子兩側腫大,而且經常偏頭痛,頭痛的情況已經持續好久一段時間了,而且時刻在發作,不是大痛,就是小痛,沒有一天是舒服的,最舒服的情況頂多是隱隱作痛。」

她說她查了網路很多資訊,覺得那很有可能是腫瘤。但擔心東又擔心西的,所以也不敢去看醫生什麼的。

「但是,還是要去看啊。」

「哼,去看有什麼用呢,」她冷笑說,「反正就死了算了吧。」

面對這樣消極的回應,我其實並沒有特別走心,一部分是覺得這麼大一個人了要做什麼不做什麼都是自己的選擇,另一部分大概就是我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她這樣說了,而我當下除了關心台灣選舉之外,其實也希望可以把這件事情往後拖延。

因此就暫時擱置了這件事情。

 

大概過了大概兩週左右,剛好在選舉的前一天。我姐突然傳訊息給我,沒聊幾句立刻話鋒一轉,她也提到了我媽淋巴肥大的問題,我們立刻為此展開了一場討論。

「你媽最近淋巴肥大,沒去看醫生。」

「她說不是最近,其實已經持續一年了。」我說,「對,而且她一直還不去看,I dunno why?」

我姐:「我昨天摸很大,應該要看一下吧?」

「妳覺得妳有辦法陪她去看嗎?」

「什麼意思?」

「要她自己去看,她一定不會去,要有人拉著她,陪她去醫院掛號、等待,進去診間,拿結果報告……」

 「啊這就看診啊!」她說,「她說她不敢,怕驗出來有問題。看完診就是吃藥或電燒,或者就死。」

「不敢去,放到最後還是會出問題啊。又不是不驗就沒事了,不看的話到最後死的更難看。」

「難看是怎樣?」

講到這裡,我必須要暫停一下,插入我許多後見之明的脈絡補齊。

由於我姐的對話破碎又混亂,我猜那個時候她早已經喝茫了,而且我們的討論完全不在同個層次上,也因此我們可能產生了一些溝通上的誤會跟分歧。

站在我的角度,我覺得姐姐跟媽媽住在一起,如果可以鼓勵我媽去看醫生,或親自陪她去看,或許可以早點處理這件事,因此我提出需求希望她幫忙。

但可能我一開始就站在不是很信任她解決跟處理問題的能力的角度,因此我一開始的發言就有點像是在指導小朋友,於是讓她有不開心的感覺。

在幾番來回以後,我希望可以把對話導向正軌:「妳能說服她去看,以及陪她看診嗎?還是妳覺得要我來做這件事。」

「就去看啊,一起施壓。我是昨天剛好有脖子問題要問她,她要我摸,很怪哦,感覺很腫,要看醫生,我們不是醫生。」她說,但是她的敘述讓我覺得我好像在跟魔戒裡面的咕嚕對話。

一邊跟她對話的時候,我也一邊上網搜尋資料,並把資訊貼給她看:

當淋巴結大於1公分以上,可以用手觸摸到,就可稱為「淋巴結腫大」,余育霖說,如果腫塊摸起來有彈性、表面平滑或像是囊腫,比較可能是良性的,而且通常很快就會消腫;如果是惡性的,則會比較僵硬,像是石頭一樣,而且無法移動。
「妳當時摸起來是怎麼樣的?」

「囊腫,柔軟的。」

 「哦,」我聽到以後有放心一點,「但那最好還是早點看。」

「你平日沒休假吧?」

「我可以請假。」我說。

「我也排休一日嗎?一起約還是怎樣?你好請假嗎?」

「我算好請假,而且可以遠距上班。」我說,「就去後面那家醫院看嗎?」

由於姐姐今天特地來找我講這個,想必她也很重視媽媽的身體,我覺得我有必要耐住性子好好尊重她的意見,因此繼續與她溝通,但她開始天馬行空給了很多其他建議,但似乎都沒有要做功課的意思。

「壢新很貴耶。」

「大醫院不都嘛很貴。」

 「還是去省桃?不過壢新很近。還是長庚?」

「你覺得哪裡好,我們都可以去。」我一邊回,一邊動手把這些醫院的資料都打開,看他們的醫師陣容,看院方介紹,看網路上的評論,在半夜一點進入了工作模式。

結果她回:「我沒覺得哪好。但是壢新很……」

好,沒關係,你對壢新有意見,所以我又跟她聊到媽媽以前在長庚開眼睛的經驗,「那邊比較大間,設備比較充足。」

「那就林口長庚,快點。但壢新檢查速度很快。」

「長庚下午診是一點半之後,考量到我們家的起床時間,應該是看下午診沒錯。」

「你哪家方便距離就好。我一直在廢話。」

好,好。我已經開始有點不耐煩了,「我再研究看看吧,也會再跟媽媽討論。」

接著下一步,我希望可以考量最壞的情況,以及我希望我跟姐姐都可以平等的來負擔我們可能需要負擔的部分,根據我對我姐的偏見,我認為這件事情應該是要先說清楚的。

所以在針對醫院的部分暫時告一段落之後,我繼續下一個議案:「後續的費用,我們再討論嗎?如果需要三個人互相支援的話。」

「看她。」我其實看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接著姐姐又開始跳針回憶昨天她怎麼摸媽媽的脖子,摸到她有點生氣,摸到她覺得很腫,說媽媽覺得自己快死了,但不敢看醫生因為沒有相關的保險。

我想我這個時候可以插入我想說的話題了,「假設如她所說是淋巴癌好了,單次標靶治療大概4到6萬,要做6至8次,最貴的負擔費用可能落在20到40萬間。」

但是她開始扯這個世界上有保險公司,社會有方法。我還是聽不懂什麼意思。不是已經說她沒保險了嗎?你是要詐保還是怎樣嗎?

「那妳到時候要教教我們了,我是不太懂。」

結果她似乎動怒了,「你是真心在罵人嗎?你以前受很多委屈嗎?怎麼這麼扭曲啊?你怎麼會問媽媽死要花多少錢?」

 「不是,」這真是天大的誤會,我試圖解釋,「不是問要她死花多少錢,是想跟你討論最壞的打算我們要準備多少錢來救活她。我以為這是正常理性的討論,我不是在跟你討論我們要不要付這筆錢,是先跟你說要有一個底,把我知道的資訊跟你分享而已。」

 「?」她打了一個問號,下一句,「你要說啥,你再打一次。」

 哇,跳針魔人,我真的快受不了了,但是我真的有必要在大選前一天跟她動怒嗎?

保持智慧,保持冷靜,深呼吸——

「我要說的都寫得很清楚,沒有弦外之音。時間已經很晚了,妳也幫忙研究一下,明天再討論吧,晚安。」

我丟下這段話,決定今晚把視窗關閉,再也不回她的任何訊息。

她果然是喝多了,證據是在我停止回應以後,她持續留了許多留言給我,內容牛頭不對馬嘴,又充滿對於自己人生不幸或對於他人的抱怨,並且,最重要的——在大概十點多,也就是她隔天早上起床之後,她把那堆訊息全部都回收了。

真可惜。

 

大選結束過後幾天,我姐就再也沒有給我任何消息。

我內心原本就不放心她,那天的對話後我更斷定她絕對靠不住,這件事看來還是只能我自己來處理。

晚上我傳訊息給我媽說要「聊聊」,她竟也拖延對我不理不睬,逼得我繼續跟催,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打來。

我客套寒暄關心身體之後,馬上就切入正題,「我想要跟妳商量,關於看病這件事情。」

 「我就知道你要跟我講這個。」她說,「其實那天晚上後來妳姐有下來找我,跟我抱怨你,說跟你還吵了架。」

「她的確是莫名其妙,但我也沒有真的覺得像在吵架。我只覺得她是白痴。」 

「她也喝多了啦,而且她真的很擔心我的身體。」我忍不住在內心翻白眼,不過是針對我姐。

我心想,窮擔心哀哀叫有什麼屁用,跟作秀沒兩樣,搞得好像妳最操心最關心她的身體,我都置身事外表現得冷漠又冷靜最不擔心一樣。明明妳跟她住在一起用她的電喝她的水佔她的房租跟一輩子的便宜,人家淋巴腫大一年多了妳什麼屁都不知道,討論要妳幫個忙照顧她身體陪她去看醫生負擔一些費用還廢話毛病一堆。

撇去這些我個人對我姐的私人恩怨,我趕快回到現實世界繼續聚焦在我的目的上:「好,反正那不重要。就約一天,我請假回來,我們趕快去檢查,好嗎?」

 「不要,我真的很怕……我怕給你們帶來負擔。」

「妳不看也是給我們帶來負擔啊,早看永遠比晚看好。」

「我真的很想過個好年……」

「我也想要過個好年。所以我希望我們過年前就安排看診,盡早知道答案總比不知道來得好。人最大的恐懼就是未知,妳一直瞎想不會比較快樂。如果最糟的情況是那樣,路就只有一條了,我們還可以盡早治療。」

「你知道我現在每天起床看到太陽,我都覺得好慶幸自己能夠多活一天。我每天都覺得自已快死掉了,又怕給你們造成負擔,我不想讓你們這麼辛苦,我沒有勇氣面對這些……」

我說:「妳這樣東想西想只是讓自己過得更痛苦。如果照你講最壞的情況是淋巴癌好了,首先它的治療成功率很高,再來是整體治療費用算下來,以我們的存款都還能夠負擔。」理性分析結束以後,接下來當然是感性的部分,「我也很擔心妳的身體,我希望不是只有妳一個人在承擔這些煩惱,我會陪妳一起去看診,不管結果是怎麼樣,我們一起面對好嗎?」

她聽完以後,深深嘆了口氣。

「兒子,」她說,「既然你這麼說,我們就去看吧。」

其實當下我聽到她這樣回,我感到很意外,我們對於這件事情的討論居然只花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就搞定了。

可能平時我跟媽媽的政治立場完全相反的緣故,以前我們討論時事時總針鋒相對,講到雙方都很生氣之後又只能生硬地轉換別的話題,所以最後我們乾脆禮貌又客套地讓政治話題成為房間裡的大象。

但撇除政治立場來說,我想我的母親本質上還是個善感又明理的善良老百姓。

既然已經達成基本共識,接下來自然也非常順利。針對醫院,就是家裡後面的那間最近最方便,而醫生部分,我們鎖定了耳鼻喉科,並針對「頭頸部腫瘤」的專業,挑選了一位年輕醫師,掛號時間在1/25的下午。

事情可以明朗定案的感覺永遠都如此美好。

彷彿一切烏雲迷霧都被撥開,路就是一條直直的,而我英雄般地牽起媽媽的手,引領她重新回到人生的道路上。

掛掉電話以前,我媽似乎恢復了一點元氣,「謝謝你兒子!讓我可以鼓起勇氣下定決心,我真的不想再去想了,我不想再煩惱了。到看診以前,我都要打起精神好好生活。」

既然她感到安心,我也忽然覺得好像放下心中一塊大石了,後續我們才有力氣閒聊一些別的東西(但當然,還是完全沒有提到政治跟選舉),一陣子之後才掛電話。

 

至於我姐的部分,我媽說掛號的事情不用再特別跟她講,她最近剛換工作,不希望她經常請假,我們自己去就好。

但我還是把掛號的時間地點資訊都傳訊息給她,並不是叫她要請假來陪媽媽什麼的,只是想說既然她既然掛心我媽的身體狀況,那我就禮貌地同步分享這些資訊給她,讓她知道這件事情有在進行。

但一直到我們去看診的那天之前,姐姐對於我的那些訊息全都不讀不回。


--

 

(下集在這:請點我

1 則留言:

  1. 既然這個只是上集,表示標題的淋巴癌是確定的囉?先給個拍拍

    說起來可能不太中聽,但希望你內心不要太怪罪姊姊,她只是還有太多自己的困擾,導致無法承受和消化他人的問題,那些不讀不回充其就是逃避的具象化
    當然,過程中你也盡力地呈現了理性、共情和成熟度,辛苦了
    如果哪邊有需要幫忙的部分,請隨時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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