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集請點這裡)
我必須承認,一個住院的事情拖了兩個月才斷斷續續地寫下,就算是記憶力如我(有「錄音機」的美名)也完全記不起細節了。
流水帳般的記述,更是把很多細節忘的一乾二淨,還杜撰或拼湊了不存在的細節進去。這讓我有點沮喪,但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沒能一開始就記下。
當然日記這種東西怎麼記是因人而異,但幾篇的〈住院〉風格的不同,若是你從頭好幾篇連續看下來,一定會懷疑作者是不是有人格上的分裂?
第一篇匆忙地寫,第二篇感覺比較好整以暇地寫了更多的心境,第三篇的風格迥然不同到我自己也不確定該怎麼描述,好像開始有點為寫而寫,然後我就覺得我好像沒辦法完成接下來的段落了。可是就這麼斷尾也對讀者、對自己都過意不去,一個月後的今天,我還是決定努力空出心境把它寫完,不讓這段記憶陷進腦海中的流沙。
接下來這篇純屬自己的紀錄,中間有一些杜撰或過度浪漫的部分,你們就當是部創作吧,不用對裡頭的情節太過認真。
雖然說太認真太鑽牛角尖的,一直以來都只有自己而已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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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進加護病房的第二天,來了很多訪客。那時我還是不太舒服,頭依然痛著。
首先是維柔,她十點半準時出現探病。我跟維柔抱怨護理師的事情,發洩一些關於住院的負能量,她摸摸我的頭,關心我的狀況如何。
後來午飯送來了,我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一邊跟她聊天。雖然規定探訪的時間只有半個小時,但眼看著超過時間,都沒有被護理人員趕出去。維柔一直待到我吃完飯才離開。
待在病房裡頭,伴隨著頭痛,又躺在病床上,我發現自己實在沒有什麼事情好做,所以我開始滑手機、看新聞、聽音樂、睡覺。
除了不時找護理人員來協助自己上廁所,還有身後不斷嗶嗶叫的脈搏檢測儀器以外,我發現自己並沒有跟平常有什麼不一樣,就是很認真的在耍廢。
又想起了我爸昨天對我說的:「你就好好休息,把自己當作度假一樣……」,不免覺得有點好笑。
開始能夠上廁所以後,我的精神恢復得很快,也許也是換了口服抗生素的緣故,後來我便沒有再發燒過。
下午的探訪時間,我媽跟我爸都出現了,他們站在一起,同樣穿著醫院的藍色衣袍,走進病房。老實說,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景象。
讀者們應該都知道,我對外都稱自己是單親家庭長大。我的父母已經離婚很久,從我出生有記憶以來,他們便已經不是同一路人,小的時候我被放在姨婆家帶大,後來被我媽接去中壢住,再後來又因為很多說出來我媽會覺得很丟臉的事件所以我又被轉送回給我爸。印象中我沒什麼見過他們站在一起的樣子,好像甚至也沒有看過他們的婚紗照(這種黑歷史,對兩人來說也許是應該撕爛的東西),最後一次看到他們兩個同時出現在我的靈魂之窗裡面,是我從中壢要搬回我爸這邊的時候。
他開著一台小麵包車,我們把我的行李(其實才一個行李箱)搬上車後,我媽跟我爸面對面,在當時的社區門口跟我道別。而幾個小時前,我還躲在朋友的家裡不肯面對這一切。
我還沒想完這一些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從我眼睛視線裡分開,打斷了我的回憶。我媽走到我的床旁邊坐下來,摸摸我的頭,而我爸則站在門口,說要讓我們聊一聊,一副他已經完成任務的樣子(把我媽帶過來的任務)。我們稍微對病況聊了一下,我媽問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想了一下,跟她說我應該是因為大選太崩潰了,所以身心失調。
接著我們就聊到了韓國瑜,我說他真是白痴,但她卻不這樣認為,說「我們可以等著看,我相信他會這樣講一定有他的計畫」,我說愛情摩天輪算什麼計畫,那個已經被反駁是不可行的,但她又說「不要看那些假新聞」。
我突然意識到要是我們再繼續這個話題下去,輕者我突然休克需要急救,重者當場直接暴斃,沉默了短短數秒以後,我們心裡有個默契,趕快轉移話題。
她說姊姊晚一點也會過來看我,這讓我有點受寵若驚,再看看你需要什麼,可以叫我姊順便帶來。我馬上傳訊息給她,說我想吃巧克力,還要耳塞,因為我覺得病房還是有點吵,而我又是淺眠多思的人,容易受驚擾醒來。
她要我好好照顧自己,不要不懂得求援。之後病情還有什麼問題都要第一時間讓她知道,不要給她擔心,知道嗎?我爸也進來又老調重彈了要我好好休息之類的話,我都點點頭,很乖地說好,他們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就離開了。
他們離開後,很快又進入晚餐時間,吃飽沒多久,我姐跟她的男朋友就出現了。
她男朋友站在門外,我還來不及轉頭,他就縮回門旁邊,沒有打算露臉。
「他不過來嗎?」我問。
「哦,沒有,他有點怕生。」我姐說,從包包裡面拿出好多各類巧克力。
雖然蠻怪的,但我沒有打算追究這個問題。然後過不久,美吟也來了,還帶了一本故事繪本。
我姐沒有待很久的時間,也許是因為門外站在他男朋友,門內又有我的女朋友吧,氣氛有點尷尬,也不算是可以好好聊天的環境,所以她時間差不多就離開了。也是要我好好保重。
美吟把繪本拿出來,差一點就要跳到床上,應該說我覺得她很想跳到床上,而且還一直壓我,要我「趕快好起來」。
我們就開始一起讀繪本《豌豆公主》,這是一個媽寶慣王子尋找嬌生慣養公主老婆的故事。要怎麼知道公主是不是公主?就是要看她有沒有公主病!有公主病的公主,一定嬌生慣養,床上有任何凹凸不平她都睡得出來,他們想到一個好方法,就是在床上墊好幾層的床墊,然後在床墊最下方放一顆豌豆,看看躺上去的公主會不會發現到這個床很「不好睡」。
第一次聽美吟讀繪本,是《沒有東西送給你》,我必須說,我認為讀繪本給小朋友聽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應該在大學開一門課。而美吟讀繪本的技能可以說是渾然天成,我曾經懷疑過,她一定有去上過類似的課。
那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像是看電影,除了文字與繪圖以外,配樂跟配音由真人模擬演出,而且圖畫中的每一個細節都顧到了,還有更多幻想般的腦補情節補充聯想。
唸完繪本以後,美吟也是要我趕快好起來,就離開了。
我在病床上繼續待著,或睡或醒,重複著那些打發時間的日常,覺得自己的體力越來越好,也越來越沒必要躺在這裡。
幾次抽血檢查以後,我的病情於證據上也顯示正在好轉。護理師說我的狀況已經穩定許多,應該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去了,醫生會再幫我安排核磁共振造影,檢查心臟。我打電話通知我爸,他說他隔天有事情,趕不過來,可能早上會來一趟,但接下來轉病房的事情可能要麻煩美吟幫忙。所以我列了一份清單給美吟,是我可能住普通病房需要帶的衣服。
隔天上午,她就大包小包幫我提到醫院來,一起協助轉普通病房。
整理病床的期間,發現病床下有一張紙,好像是在我入住那一天就交給我的,但不小心掉到床下去了。他們撿起來給我,上面寫著我是「跌倒高危險群」,被規定禁止下床,上面密密麻麻地叮嚀了幾個事項。我一邊讀這份聲明,護理人員再次幫我把身上的線全部拔掉,開始挪動病床。千轉百折之後,我被推進了一間四人房裡面,負責普通病房的護理人員過來幫我檢查點滴、血壓等等。美吟則在旁邊幫我把大小包都整理好,還幫我把大衣全部吊起來之後,就要趕著去上課了。
我說我要送她一起出去,順便在附近晃晃,便跟護理人員要了一隻點滴架來。拿到點滴架以後,我立刻站起身子來,甚至顧不得那個「跌倒高危險群」的聲明了,反正那應該也是三天前的事情。畢竟躺在病床上幾天我都還是有下床站立著上廁所,所以腳一下就習慣了走路的感覺,也不會覺得不太平衡。
自由自在走路的感覺很好。我拖著點滴架,跟著美吟穿梭在病房的通道之間,有一種我們正在逛大賣場的感覺,我手上拖著的不是點滴架而是推車,「度假」之感再度油然而生。
只是來到醫院的人多少身體有些狀況,所以走道上來來去去的人大多臉色凝重,跟我臉上的表情呈現出對比,而我對自己的得意洋洋的表情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便收斂了一些。
送美吟上計程車以後,我又在三總晃了一大圈,才慢慢走回病房。
前面說過了,這是一間四人房,我的病床坐落在房間內部的靠窗處。隔壁的位置住的是一個老先生,他常常發出呼吸很不順暢的聲音,還會咳嗽,但因為我們兩床之間的布簾一直都是拉上的,所以我從來沒有看過他。
對角的病床則是空的,病人似乎剛出院。
然後對面是一位也有點上了年紀的先生,一開始他的家人教我們怎麼調整病床的高低,因為不小心常常對到眼,而且又無聊的緣故吧,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偶爾會聊一下天。
這位先生非常的瘦弱,他每天都要打胰島素,因為似乎有糖尿病的關係。他問我怎麼住進來的,我說是心肌炎,他表示他也得過,心臟還去裝了支架。但又說他身體其實不錯,他的本業是腳踏車的導遊,會帶人去騎一些路。台灣有很多很棒的腳踏車路線,日月潭、武嶺……他說他不是走那種大眾路線的,有一些他自己個人很喜歡的私房路線,巴拉巴拉。我雖然也喜歡騎腳踏車,但還沒有到這麼Hardcore的等級,自己的車也是學生淑女車等級,偶爾騎騎河堤跟城市平路,拿來通勤勉強堪用,所以不太能接上話。
他本來說有機會的話他可以介紹我幾個路線,甚至可以帶我騎,要我加他的臉書。但正當我要拿出手機來加的時候,他感覺又有點意興闌珊,跟我說「不是現在……還有的是機會,不急」。後來我在離院前都沒有加到他的好友。
因為沒事,所以我不久之後便閒的發睏,又躺在床上睡去。
睡一睡外面傳來一些聲音,我睜眼一看,原來已經傍晚了,而維柔跟阿良出現在我的床尾,他們帶著吉野家過來陪我吃飯(我有醫院餐),然後肉球跟他的太太也再次來探訪我,瞬間病房變得熱鬧起來。
吃完飯以後我說想出去走走,大家就陪我到醫院底下的美食街去晃晃。因為是軍醫院的關係,原來這邊還設有醫院的福利社,要是嫌頭髮長了,這邊甚至都還可以剪髮。阿良說要是我覺得麻煩的話,可以來這邊洗個頭。我在這邊的文具行買了一支筆,想說自己可能會用到。
回到病房以後,算算時間也八點多了,我看起來也挺健康的沒什麼事情,就請大家先回去休息。
自己則睡睡醒醒,打遊戲或看漫畫,看小說,總之轉到普通病房後,我也是依然繼續我的消遣,想辦法一天度一天,努力吃飯上廁所。
隔天龍哥來看我,還有阿姨跟我弟都來了,還帶了一杯珍珠奶茶給我。
我才發現我的食物太多了,我吃不完。詳細如下,我爸幫我準備了一手保久乳跟一條白吐司,奶奶買了一串香蕉、一盒小番茄,還有每一頓的醫院餐,我姐買了一堆各式各樣的巧克力給我,已經到了衣食無虞的程度。
所以我決定把我姐巧克力分了一些給龍哥,他很欣然地接受了,我們聊了一個下午,大概五點多他才離開。
晚上護理師來,她說要把我手上的線都拆掉,換一個位置插。我欣然同意,但希望她先拆除後,可不可以晚一點再來裝新位置,她同意了。我便趕快到便利商店買了一塊肥皂,準備來進行我的洗澡大業。
睽違幾天沒洗澡,其實也不覺得身上有異味,也許只是自己聞不出來吧,但我還是認為自己應該梳洗一番。我不只洗澡,我還洗頭,洗完以後我認真照照鏡子,這才發現自己鬍子已經長得有點長了,除了頭髮很亂之外,整個人都不太像是原本的樣子。
一天又過去了,每天早上醫生都會巡視病房看看他的病人如何。不過到我的時候,他總是沒有說太多話。我覺得身體已經沒什麼問題了,開始會問護理師下一步是什麼?但醫生給他的指示似乎就是再觀察。
之前說過的核磁共振檢查,好像實際的日程也還是沒有排出來。現在我好像又陷入一個無奈等待的情況,整天也沒事情做,除了照三餐吃抗生素以外,我也沒有別的狀況了,心裡變得有些焦急。
星期二的上午,醫師又來看我,我們討論了一下,他認為說現在跡象沒什麼問題了,不如我就先出院好了,後續再幫我安排門診,再去做檢查。
所以中午我請我爸過來,我自己把大小包都整理乾淨,就上了我爸的車離開醫院。
離開醫院的第一餐,我爸就開車載我到三總門口的一間牛肉麵店,帶我大吃了一頓。老實說一出來吃這麼重口味的真是不好,但那個牛肉麵又確實還蠻夠味蠻好吃的。回家的路上我爸說他之前有聽見我跟我媽聊那個,工作的事情。
他就開始分享自己創業的辛苦談,也認為現在他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其實是比較夕陽的產業。年輕人肯拼很好,但也要想辦法走到現在社會的趨勢。很多時候工作好不好,也只是看一個機遇,跟個人的努力關係不大。
回到久久不見的房間,維持著當時的紛亂。我把除濕機打開,然後先動手把房間整理一遍,還拿吸塵器出來把地都吸過,自己又整個徹頭徹尾再洗了一次澡,才整個安頓下來。
隔天經過醫生的安排,我又去了門診。他幫我安排核磁共振在下週,要我再準時報到。
核磁共振的過程非常不舒服,對方一直要我閉氣好幾秒,我常常感覺到快呼吸不過來,有時候還快要睡著了,但機器裡面逼逼撥撥八八八的聲音,還有檢查人員不斷地命令你要閉氣,要呼吸。節奏弄得十分緊促。若是我沒有照著做(通常是來不及,氣憋不住,胸口感覺痛苦),她就會說:「不行不行你氣要閉緊,不閉緊我們沒辦法做完喔!好了好了來——閉氣!」
本來預計要兩個小時才會完成的造影過程,最後只花了一個小時就出來了。他們幫我把固定鬆綁的時候,檢查人員還很得意的說:「我拼命趕進度,沒想到一個小時就出來了。你也很配合耶我們做得很快。」我真是差點沒休克。
後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我去做了最後一次的門診,就是要看報告。
生病至今,偶爾我的心臟還是會稍稍悶痛,特別好發於我睡眠不太足夠的時候,跟情緒起伏或運動沒有太大關係。但整件事情一直沒有給我很大的真實感,只有我爸結完帳出來,到我手上那將近一萬塊的住院費用,才讓我稍稍有一些警惕的感覺。
只是,現在的確也會更照顧自己的身體一點,如果有任何一點點不舒服自己就會知道要加衣服,或是多喝點熱開水,然後減少活動,早點睡覺。
最後對這次發病的感想,大概也是流於俗套,認為應該自己是年紀大了吧……
到底自己有沒有離死亡更近一步,也或許是死亡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但過於安樂的我沒有去注意。
這些問題的答案我並沒有時間深思,後來覺得我在發病期間所做的努力與休息,似乎也只是為了要讓自己趕快好起來,再做為一個齒輪投入公司。我並沒有對這整件事情有了許多深刻的體會。
雖然說對什麼大小事情都「要有深刻的體會」,好像也是太過夢幻得不可理喻,我一直以來都有這樣子的理想主義,或許也是我該反省,而且時常給自己與旁人很多壓力的地方吧。
雖然說對什麼大小事情都「要有深刻的體會」,好像也是太過夢幻得不可理喻,我一直以來都有這樣子的理想主義,或許也是我該反省,而且時常給自己與旁人很多壓力的地方吧。
總之,回歸公司上班以後,一切生活又恢復到原本的秩序,前面發生的這些像是飄渺的幻想或是小插曲。
再一次地,我又隱遁於日常之中,雖然活著,卻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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