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受到我家庭的多變影響,我一直認為自己出生在不太穩固的家庭之中,有著不穩固家庭的我自然也擁有著十分不穩固的心理狀態,或是你完全可以用爛草莓跟玻璃心來稱呼我。
由於,如果要我先從家庭的脈絡上開始往下講的話,這篇文章我必須要寫大概十集才寫得完,因此我得下一個很不甘願的決定,也就是我必須要在這邊跳過家庭這一個非常重要的章節。
我記不太起來我的不愛計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或許是從出生以來我就沒計畫過什麼事情吧,正如我小時候常常被長輩告誡著考試前要「念書」,但我一直都搞不太懂「念書」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當然知道念書就是要像那些傻瓜資優生一樣每天回家拿出明天要上課的內容預習,或是複習今天講過的內容、明天要考的內容。我不明白的是「念書」這個動作有什麼意義,那時候的作業與功課當然都非常簡單,對我來說,只有分成上課聽得懂跟我沒去上課所以沒有聽兩種選項,所以我總是搞不懂為什麼人要「念書」。
一直到了高中以後,課程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我第一次有了那種需要跟同學一起「念書」的感覺,我們會用互相討論(外加分心玩鬧)的方式來幫助我們理解我們需要理解的科目;或是那些無聊的背科,我們會盡量用最有趣的方法記下來,比方說給我們記不住的術語取綽號之類的。(我一時想不到例子,我記得高中地理一開始在教什麼製圖法跟投影技巧——我們把那些名稱全部鬥在一起故意用縮寫來表示,出現的結果讓我們倒在地板上笑到肚子痛)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念書」,雖然那樣的時間很短,後來我便完全脫離了學校,之後就算回到校園中,上了大學,我也幾乎不曾再有那樣所謂「念書」的感觸。
回到所謂的計畫,哲學討論上,如果要討論一件事情,我們首先一定要替這件事情下定義,因為唯有下了定義,並且我們以這個定義作為前提,我們才能針對我們所要討論的事物聚焦討論。
對我而言,所謂的「計畫」,應該是對「一件事情發展的事前規劃」,也就是說我們要先有一個,我不知道,目標?然後我們去往這個方向來前進。
有點像是小時候上實驗課老師教的那樣,我們要有預期結果,然後設定好控制變因跟應變變因,接著依照某種特定的方式進行實作,來觀察結果是否符合預期。
我其實蠻喜歡計畫事情,我的意思是說,我認為自己很常在腦袋裡面做「計畫」,我幾乎每一個念頭都是在做計畫,如果我今天中午想要出門去吃東西,我在出門前就會想好我出門中間會經過什麼地方,我是不是可以順便幹嘛,然後吃完之後要做什麼呢?一整天會怎麼樣度過?
雖然這跟所謂人們想的「計畫」比起來,我想的這些未免也太枝微末節了。可能是因為我畢竟是一個控制狂吧,我會希望生命中一切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腦中總是有非常強烈的執著(很恐怖的那種),促使著我必須要往我期望的方向中去,而且我又是某部分非常詭異的完美主義者,在乎每一個細節,每當事情沒有辦法如願完成,我就會崩潰到想要去死。
身為一個完美主義者而活著,你不是大好就是大壞,如果你是大好的那一種(比如像賈伯斯),那你可能會把事情搞得還不錯;如果你是大壞的那一種(好像沒有人可以舉例,壞的那種根本無法成事),那通常你會活得很痛苦,因為身為一個完美主義者,其實你很清楚知道你一個人是無法成事的,但你又覺得跟你配合的人大多數都是白癡,在社交上的挫折久了以後,你會開始消極地什麼也不願意做,最後根本放棄追求完美作為一種可能。
但不管你是大好還是大壞之間哪一種,你一定看周遭的一切都不順眼。而且如果運氣好的話,大家看你會比你看他們還更不順眼。
在歷經過許多挫折與痛苦以後,我發現到自己是一個不太適合當完美主義者的人,所以我決定要改變自己的人生方向,我要當一個對他人非常寬容的人,這樣就可以避免掉許多的不快樂。(我實在是太極端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從計畫聊到完美主義,前面講到吃東西的問題,通常我出門吃東西的計畫,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多半會馬上失敗。
因為當我在想我要去哪裡,又可能會碰上什麼事情的時候,我會發現我進行不下去,不是我腦中沒有想法,而是我心裡沒有辦法接受事情不如預期的時候。得失心很重。所以,很多時候,如果我只有自己一個人,我就會完全乾脆就沒出門了,待在家裡混吃等死一天,最後隔天還是來後悔。
這當然是一個誇張的例子,我要說的事情是,刻意不去計畫的習慣,像個烙印嵌在我腦海裡,我可能很害怕那些不如預期的情況,也因此變得不太喜歡計畫任何事情。
這樣不計畫的習慣一直到我出社會之後更是變本加厲,如果把我比喻成一艘船的話,我就是那種會想把船上的一切顧好,也絕對不會撞到別人,但完全不在乎自己飄到哪裡去的那一種。
那時的我是我人生中改變最大的一段時期,我告訴自己不要再對任何事情產生執著,而我認為對於事情發展的想像,的確是造就我自己時常執著的絕大部分因素。不要太把自己的意識放進每一個事情中,要保持完全開放的態度接受我生命中全部的所有(雖然我不總是能做到)。
就這樣,我徹底地從一個自由意志擁護者變成了一位決定論者,除了我不會動不動背出一段經文(像是「我們經過水火,你卻使我們到豐富之地。」之類的),認為這一切都是上天美妙的安排之外,我幾乎就是一個大神棍,莫名樂觀地面對世上發生的一切。
那段時間,大多數時候其實我都過得很美好,也許是存活者偏差吧,那時快樂的時光大於痛苦的,也因此我總是覺得我生命中那一段時光(大概介於二十四到二十五歲之間)是純粹的美好,改變過後的生活態度使我整個人截然不同。
也因此,我就更加把「計畫」這件事情,變在我人生中一個非常不重視,甚至幾乎快到排斥的程度的差事。有部分迷信的我認為,我所有生命中的不快樂都是計畫造成的,我應當做到完全不計畫,任憑這個世界的力量帶我到任何地方去,而我進行一場漂流奇遇記般的冒險。
去年七月,我決定進行我人生第二次的環島計畫。說是計畫,其實根本沒有計畫可言,我只是跟公司請了五天的年假,再加上週休假日兩端總共九天的假期。在這之前,我稍微地整理過我的機車,分配好我的預算,以及做了我人生中最大一件錯事——邀請我的朋友。
我要先說,這樣講起來我很像在怪我的朋友,完全沒有。雖然我事發當下可能有怪罪於對方的意思,但我很明白那其實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這件事情我一直不敢紀錄下來,我不太敢去面對它,面對我當時莫名其妙的低潮。希望今天我可以好好地把這件事情闡述清楚。
前面說過,在當時的我,是一個希望著自己完全不要有任何計畫的人,因此我希望這趟旅程是完全自由且隨性的,所以我完全沒有做功課:我沒有查路線該怎麼走、沒有設定每一天我應該到哪一個點去、沒有打算準備好住宿的地方、沒有看過天氣變化、沒有找過什麼吃的,總之你想得到的旅行應該要做的事情,我幾乎都沒有做。
可是,我有帶著一個夥伴。這位夥伴其實應該也算是一個,隨性的人。我相信他是。
他是我國小的朋友,我們一直保持還不錯的關係,大概就是如果我去他家,他父母會在吃飯時間放我的碗筷那樣的感覺(聽起來很像我是嫁進去的小媳婦)。小時候他跟他們家其實有點拯救了我,當然這個故事有點長,我得在這邊跳過。
他的大學在台中度過,後來畢業後,決定來台北工作,跟女朋友住在阿嬤在萬華的房子裡。我們之前會一起出來,我偶爾也會跑到他家去打電動,聊天什麼的,每次碰面都還是會聊很久的天。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碰面變得少了,可能就是從我整個人開始變得極端感性的時候開始吧,常常碰面了以後,也沒有什麼能對談的,應該說我們在乎的東西開始變得不一樣了……我常常想分享一些想法,他會說,想那麼多幹嘛,之類的話。
聊天聊著聊著,就會變得要講一些很實際的話(我一向不是這麼實際的人),存錢、人生、未來規劃發展——我想到有一次我去參加國中的同學會,感覺就有點像是那個樣子,甚至有人已經帶小孩來跟大家碰面了。
調查過大家的工作以後,發現如果是當初功課好的學生,就是在類似竹科的那種地方上班;如果是當初功課沒這麼好的學生,就是工廠或門市店員。
我這樣講出來的意思當然不是要鄙視別人,我自己也沒有多好,也只是在一家電商公司做打雜而已,一點都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豐功偉業。不過我常常幻想自己去做別的工作,又或者是我下了班會有另外一個身分,我曾經看過別人自我介紹,說自己早上的時候是工程師,晚上則是一個畫家。
聽起來有點像前陣子流行的詞:「斜槓」。我的意思是說,出社會後許多人的生活變得十分扁平,他們似乎甘於自己在那個角色裡面,不肯作夢。
可能那個是在我的世界外面吧,很奇怪,我覺得很多人在長大以後,心靈會回到那個更個人的層次上面,我以前可能寫過,大多數的人都是從外在世界去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是更多的人不了解自己的內在,感動跟感觸變得很少。我不是很希望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但要怎麼做,我其實也沒有太深層次的思考,只是一直停留在叛逆、不想要這樣的階段上打轉。
所以我一直很喜歡跟別人交流想法,我希望可以透過交流,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也許會為彼此的生命裡注入活水。
可是我當時的夥伴似乎變得比較(可能是我個人的想法而已),不大會作心靈層次上的交流,有時候的一些想法跟感受我會覺得不夠深入,但探問之後就停留在表面上的感受,沒辦法挖出更深的東西,或是他認為沒有必要往下吧。
總之因為這類緣故,我在行程開始第一天就感受到強烈的不適,開始覺得邀請他一起參加環島是一件錯誤。我的內心裡有許多矛盾,我有許多自以為是替別人著想的部分,比方說當時他慣常性的失眠,我可能覺得出去走走有助於舒緩身心,又或是我覺得我有必要承接這個導遊兼令人開心的角色,所以又必須認為自己應該當那個瘋瘋癲癲快快樂樂提振士氣的人。
但很明顯地,我不是能做到那樣子的人,樂觀高調不是我的個性,當然你要說什麼是我的個性……我想我畢竟是比較性格乖張複雜的人吧,每一個面向我都會表現。
我很快就受不了這樣子自己給自己的壓力,並且把他怪罪於他人身上,在旅程中,我時常覺得力不從心,覺得對方沒有依我所想表露出開心的樣子,是不是因為其實我們不適合一起出來玩呢?不對,應該是我害的,我的旅途畢竟什麼好點子都沒有,我就只是想無止盡地走走停停,然後看命運會把我帶到哪裡去。對方不像我這麼感性,沒辦法看到路邊小花都可以很興奮,這也不是他的問題,如果我夠厲害,我應該要可以引導他……我自己也沒有什麼計畫,會不會這趟旅程本身就很無聊呢?
前一天晚上因為對方失眠,我也沒那麼早睡的關係,我就跑到客廳深思這一切,越想越覺得壓力很大,我怎麼把一切都搞得這麼糟?
你知道,說起來很像情侶相處一樣,這明明就只是兩個同性好友碰面旅遊,但中間的眉眉角角頭皮屑(大多數都是我的)實在太多,我把事情搞得極端複雜。
在第二個晚上,我實在受不了,我決定向對方提出分手。
那天在阿瑞家(對,我們第一站是宜蘭,我們去住他家,第一天就跑到宜蘭,逛了一些夜市,然後享受鄉村農舍——其實是別墅——的美好風情;第二天我們去了宜蘭童玩節,美吟還特地從台北坐火車過來)的客房裡,我坐在房間角落的桌椅上,猶豫深思很久。
終於在睡前,我忍不住了,「你覺得,我們還是各自分開行動,好嗎?」
我抱著慎重的心情提出這個要求,他本來前幾天,我感覺他都很悶悶不樂,眼神像是早就死了很久,但當下他的表情開始「活了起來」,十分驚訝,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有一直不斷眨眼的習慣,感覺比一般人需要多花三倍的時間眨眼,有時候跟他說話的感覺,像是他顏面神經有點問題,他就這樣不斷睜大眼睛眨眼,心裡想說「我有聽錯嗎?」
過了一陣子,他才開始回覆,問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你是認真的嗎?這不是什麼玩笑吧?
我說,是的,我想了很久了。
他還是搞不懂,但他必須要著手處理這件事情,於是開始想問我原因。
但是我答不上來,在回答的過程中,我思緒處理的非常卡,他問一個問題,有時候我要沉默好久,才說得上話。我覺得自己腦中的東西太多了,但每一個環節又都是環環相扣。我不是只是因為一個原因,才覺得我需要跟你分開來行動,所以,我又更答不上來。
在我們接近沉默的對談之下,覺得自己也蠻好笑的,我開始說我覺得他不快樂,是不是旅程不好玩,而且我其實很想要非常自由舒服的旅程,可是我又覺得我好像必須是要帶著你……我其實很想任性的想跑到哪就跑到哪,如果有一片漂亮的夕陽,我可能就會停下來,在那邊坐著也許一小時到兩小時,我會想要放空,寫寫東西,但也許也可以聊聊想法。但我覺得好像現在沒有辦法跟你聊想法,你是不是開始覺得那些理想不太重要,我記得以前我們都會聊這些。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已經變成完全不一樣的人了,你變得務實,思緒比較少,而我還是千迴百轉,而且我很喜歡自己這樣,可能我比較天真吧,但我也不希望自己變得像你那樣。
我又說,但是我覺得,我一直很對不起你,他滿頭問號。我說,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記在心裡,我可能跟你講過了,但我一直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之前你在台中那一年,生了重病快死掉那一次,你女朋友打電話過來,哭著跟我說你在加護病房,希望我去看你。我當時一次兼兩份打工,其實那都是很不重要的事情,我明明就可以請假,但我最後沒有去看你。我一直覺得很自責。雖然最後你還是痊癒了,但這件事情一直在我心底,我覺得我沒有做好朋友的責任。
他說,他不知道女朋友有打電話給我,但他並沒有介意我沒有去看他這件事情。
但我很介意,這件事情幾乎把我壓垮了,你現在身體這麼差,每三個月都要去定期回診檢查,都像是在提醒我,當初沒有辦法做的事情。
談到後來,他問我說,「其實我覺得,你是不是有憂鬱症?」
我說我不知道,或許有吧,但我也不會想要去看醫生,這個論點我使用很久,我一直覺得我是那種沒有病識感的人,我不會覺得這樣子是因為我的大腦生病了,難道就因為我的腦中沒辦法正常的分泌某種物質,我就是異類嗎?我告訴自己這不是病,我覺得我不會去看醫生。
他說,他不知道為什麼我需要想這麼多,其實他沒有太多的感覺,只是覺得單純想出來,但他也問說,你說你想要完全隨性的旅行,那如果真的因為某些事情,行程耽擱了,或是真的會找不到地方睡,又或是大半夜的要趕路,發生一些意外,你也覺得可以嗎?
我想了一下,我說是的。
他沒有明說,我幫他接下去,我說我知道,我這樣子,可能也太過任性了。但我當時的確覺得,我不應該幫這趟旅程設限。
他問我你覺得你這樣真的好嗎?我答不上來。
其實回想這些劇情,還是會覺得自己很智障,我對很多事情都天真過頭了,表現得已經不只像是小孩子,而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
最後他要我再好好想想,因為是我提要去環島的,他也只是抱持著可以跟著看看的心態,沒有像我一樣想這麼多,但如果他的出現會讓我覺得不自在,要是真的要分頭的話,他就要回去了。
講完之後,我們各自分頭睡覺。
第三天是星期一,阿瑞早上稍微請了一點假,說要帶我們去吃宜蘭一家好吃的早餐店,專門賣貝果的。吃完以後,阿瑞跟我們好好道別,要我們好好加油接下來的行程。
但我還是決定要自己行動,那天夜晚談完以後,我意識到我的確是給自己壓力太多了,我真的很擅長因為自己腦中的小劇場,把跟人的關係弄得亂七八糟,我想著自己可能不應該這樣,我對他感到很抱歉很抱歉。我覺得我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去深思,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如果我活得不快樂,也不會有人在我旁邊會覺得快樂。
那天我們一起騎到一個點,我停下來,他問我接下來呢?
我說,我還是想要自己走。我把對他的抱歉跟很多話說出來,希望他不要對我太失望。
他說他真的是蠻不爽也覺得莫名其妙的,但事情都這樣了,你也這樣表達了,我還能怎麼辦。我一直跟他道歉。
最後我跟他要了一個擁抱,說希望這件事情結束之後還可以繼續當朋友,但如果不行的話也沒關係。
你們看到這邊一定覺得這到底什麼灑狗血般的電視劇情節,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可能就是想要活得像那些三流電視劇裡面演的一樣吧,總是要故意繞很多沒必要的圈才走到終點,論劇情上來說一點都不合理,從頭到尾都在自我糾纏,沒有辦法在故事的一開始就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非常悲劇性自我崩壞的人格。
與對方分頭後,我繼續騎往我的下一個目標,我想去附近的一個瀑布走走。最近的瀑布是冬山的新寮瀑布,之前因為風災關係一直算是比較危險的區域,當時正好重新對外開放,我就起了去走走的念頭。
我一直很喜歡瀑布,或是流動的水聲帶給別人的寧靜,那是一個對人類來說永不止息的穩定聲響,常常自己心情需要平靜的時候,我就會去河堤邊聽小溪的聲音,或是聽海哭的聲音。
我走了一小段路才走進實際上瀑布的所在處,瀑布很吵,卻給人寧靜祥和的感覺,我開始想到那些只會在電影裡面看到的隱士或是和尚,他們真的會到瀑布底下去靜坐,去吸收大地的精華、思考生命的奧義。
我當然沒有打算脫掉鞋子跟衣服,游到瀑布的底下,只是在瀑布池旁邊找了一個石頭坐著,看著瀑布嘩啦嘩啦打下來,那時我真的感受到十分平靜、舒服,覺得自己放下了一切。
但其實並沒有,我才剛做了一件非常蠢的事情,我拋下了自己的夥伴,而且我們很可能以後都當不成朋友了。瀑布並沒有辦法幫助我做什麼決定,這些都是我自己搞出來的。
我在瀑布底下坐了很久的時間,這邊一點訊號都沒有,所以我拿出手機來滑也是一點意義都沒有。我打水漂、拿出筆記本來寫詩。待著待著,不知不覺水也喝光了,我就直接從瀑布的池子底下用水壺來裝水喝。
總之,一切都十分愜意、浪漫。一個人可以無憂無慮坐在這邊的感覺真的很好。
大概在瀑布底下坐了一個小時吧,我發現上面還有步道,所以就繼續往上爬,有些路段稍微需要手腳並用,本來體力就沒多好的我,上去也是有點喘。我發現這個瀑布原來是分成兩段的,更上面又有一個更高更大的瀑布,有很多人都在最上面的這處拍照、也有人坐在池子旁,把腳整個泡在水裡感受涼意。
山上的水總是特別的冰涼,有一股令人感到全身透徹的感覺。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總之我當時真的是很放鬆。
其實我本來想待更久的,我起碼在瀑布那邊花了兩個多小時吧,可是天空漸漸地開始變黑,然後打雷,雷聲有點大,附近好像沒有類似像是避雷針的東西。我想到以前聽過別人講過,他們在山區騎車的時候,雷擊直接打在附近道路上的畫面……
不久,雨就開始降下來,其他人紛紛撤離,也有人拿出傘來。但我把傘放在車上,我沒有想到會下雨這件事情。戴好我的漁夫帽跟披著毛巾,我也開始準備撤離。
雨一下子就下得非常的大,應該是雷陣雨的等級,我一下子就被淋成落湯雞,雨一點都沒有要停止的意思,走到入口處的時候,大雨的程度已經來到了你會聽不見周遭的人講話,整個世界只剩下一種聲音,完全不輸剛剛瀑布的聲響。
我躲在入口處想等雨停,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頭開始有點昏昏的。然後我忘記是誰傳訊息給我,跟我說氣象局發布豪雨特報,接下來的一週,都會有類似的陣雨下來。
心中開始萌生退意,我現在才到宜蘭而已……回去還來得及吧?
雨稍稍地變小了一點,我趕快回到車上,穿上雨衣,發現我綁在車上的帆布包全濕了,而裡面放的是我環島過程中全部的衣物。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很笨,完全都沒有替自己留後路想。
或許這次我真的不適合這趟旅程吧……
但離開山上之後,天氣突然間轉眼又放晴,馬上又打消了我的念頭。我不斷地在回程跟繼續的念頭之間游移,心意不堅。
最後我沿著台九線還是騎到了蘇澳,我決定先休息一下,我的身體熱得不行,我穿著雨衣但一路上都是大太陽,我好像流失了比平常還要多的水份。
我吃了一間什麼拌麵三兄弟,詳細實在忘記了,還不算太難吃,但我的食慾不是很好。
慢慢吃完以後,我告訴自己應該要往前騎,再前面就是蘇花公路了。搞不好這趟路不是太遠。我還傳訊息給住在花蓮當警察的打遊戲的朋友z9,問問他會不會有空願意接待我。他很熱心地說如果我到了就再聯絡他。
有了朋友的支持,好吧,啟程上路。
第一次環島的時候我經過蘇花公路是晚上,那時已經是颱風夜前夕,我跟當時的夥伴阿瑞一前一後,路上風雨交加,伴隨閃電出現在遠方,有一大段幾乎完全沒有路燈,我們前方一台砂石車,後方也一台砂石車跟著,而且我們當天已經騎了一百三十多公里的路了,這時候萬一有任何一點閃失……總之我一直對這個地方怕怕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
但這次,我一個人,路上風光明媚,這次的蘇花公路十分平和,我很順順地騎過去,沒有遇到什麼大問題,也沒有坍方。
很快地我就到了南澳,可是,這邊的某一個路口我不小心騎錯,一路就往一個都是農舍跟稻田的方向騎去。
我就在那邊停了下來,我覺得我的頭很不舒服,身體也開始發冷。我查了地圖,要到花蓮市區可能還要再兩三個小時左右。
我一個人真的有辦法嗎?
本來只是想要按原路騎回我騎錯的地方,然後繼續往花蓮方向騎的我,就在那個我騎錯的路口,放棄了。
我要回去。
就這樣,我一天之內來回了蘇花公路,又沿著宜蘭上去,走最外道,又沿著北海岸一路看回來,完全是我第一天騎到宜蘭的路。只是中間我決定從瑞芳轉進去,然後沿著暖暖回到八堵,最後回家。
用幾行字的時間,我迅速穿越許多紅綠燈,穿越了又是幾乎一百多公里,最後總算回到熟悉的汐止。我感覺鳳珠在哀嚎,我一定要讓她好好休息。(給不知道的人:鳳珠是我的機車,下有圖例,是後面這台,這也是我們當時環島的照片之一)
到家以後,我覺得整個人有點虛脫,我把所有溼答答的整包衣服都扔進洗衣籃裡面。然後吃了一顆過敏藥,倒頭就睡。
我後來發了一場高燒,可能不只一場,我昏睡了四天,經歷燒了又醒醒了又燒,覺得身體很冷的四天。我還寫了一首詩〈發燒四日有感〉。
總之,對,那次我的假期整個泡湯了。我最後說服自己我起碼要把一件正事做好吧,所以就在連假最後一天開始大掃除我的房間。結果掃完我又有點燒起來了……
為什麼環島的事情我要說那麼長呢?除了抒發之外,更重要的部份是我認為自己,極端地不去計畫,卻沒有讓我得到我想像中的好處。我的刻意不去計畫,讓我想要碰到任何事情都隨機應變,結果事情就是變得很糟。
而且,我明明是告訴自己要開放態度面對一切的,但我卻沒有用這麼正向的態度來面對我跟朋友發生的事情,我明明心中就有自己的想法,也認為我的朋友應該要照我心中所設想的藍圖來行動。
很可能,我只是把不去計畫當作一個逃避認真生活的藉口。
後來我跟美吟相約去台南玩,我也是依然沒有計畫,中間也是把自己搞到有點身體不適,那趟旅程最後我們也沒有很開心。
我慢慢地開始想說會不會不去計畫本身,還是有一些問題呢?
但是什麼樣的問題呢?我目前緊抓著不計畫的好處,卻無視那些我所製造出來的不必要的災難……
一直到最近,在有了與跟他人深入聊天的機會以後。我發現自己的確是任性的過頭,我本來一直引以為傲,可是那天舒平說,我不知道她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我以為那只是很自然的一個聊天,她卻對我說,「拒絕長大,不會活得比較快樂。」
不知道為什麼,那句話從螢幕中間飛出來,砸到了我的臉上,打穿了我的心,我突然空了一塊。我想把那句話當成一個玩笑,我也打哈哈忽略過去,但沒有,真正重要的事情是忽略不了的。
那個洞就這樣一直跟著我,那句話一直在我腦袋中盤旋。
拒絕長大,不會活得比較快樂。
學習如何計畫事情,規劃人生,或是什麼的之類類似的事情。這些正是人類文明成長到現在的關鍵,只有原始人才會過一天算一天,就算是非常古老的打獵文明,他們都還會知道要囤積物品,擴張勢力,與他族做交易……
刻意不去做任何規劃,是在搞什麼飛機呢?
可是,那我又為何刻意如此任性?我到底抓著什麼不放?還用那些冠冕堂皇飄渺空虛的的理由(什麼你不知道人生會帶你到哪一個奇幻冒險去)來說服自己。
就在中午吃飯的時候,我一直不斷問自己這個問題。問著問著,我的眼眶紅了一塊,我驚覺自己近年來沒有改變,永遠活在那個自己的二十五歲很夢幻地美好的時光裡。工作上做得零零落落,生活更是亂七八糟,這正是我覺得自己其實一直都沒有成長的主因——不是因為環境不好,是我自己抓著迷信過時(雖然很浪漫)的想法不放。
我,之所以不想要計畫的原因,是因為我從本質上害怕改變吧。
我害怕改變了以後,又會失去現在一部份的自己。我會變得不寫詩了嗎?我會變得不寫東西了嗎?想像力一直都是我的超能力,而我害怕這樣的超能力不見了怎麼辦?
我又想到許哲珮在宣布她要當媽媽的那天,她哭著對台下的觀眾說,她其實很害怕,其實心底有一部份很不希望這個小生命出現,當了媽媽以後,她是不是會失去她擁有的魔法,沒辦法寫出這樣單純快樂的歌,沒有辦法擁有「奇幻精品店」,沒有辦法繼續再說故事,再當那個所謂的孩子王……
我現在有完全跟她一樣緊張害怕的心情。我彷彿就像那天的她一樣,她在台上哭了起來,而我沒有觀眾,只是我內心的獨白。
可是這樣子的我,這幾年來有過得更好嗎?
老實說吧,這一年來我幾乎是荒廢人生,生活沒有太多長進,這一年來的抱怨也已經在過往的文章中不勝枚舉了。
或許我不該這麼極端的,特別我現在的工作內容,也算是稍微有在參與一些專案,專案裡面每一個時程跟每一個細節都有被規劃清楚的,但即使如此,許多的問題總是計畫趕不上變化,預期之外的錯誤、以及預期之內的系統錯誤,流程上溝通的不詳細,或是臨時插入的更動……但這些問題並沒有讓每一個人變得消極,雖然這也有可能是老闆在催促的關係。
我要說的事情是,一直以來我把「計畫」看得很重。
但它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嚴肅,我就是想太多了。我不只想太多,我還希望事情就照我所想的執行,我難道不能從中獲得一些彈性嗎?既保持對於變化的熱愛,又有一個理想的目標。
又是廖瞇,不好意思又提到她,但這又讓我想到她與老斌的自然農法。
這篇文章在分享他們如何看待這兩件本質上雷同的事情:自然農法與自學教育。
其實跟我目前對自己做,甚至是每一個人身上所碰到的事情都一模一樣。大多數人沒有太特定的目標與人生規劃,多半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但我們會希望用一個我們自己想要的理想節奏去做。
所謂的自然農法,其實說嚴格一點並沒有那麼「自然」,還是要去研究該如何用特定的方法去把東西種得大、漂亮又好吃。只是在過程中盡量減少人為全面性地的干預。
所謂的自學教育,其實也不是就放著學生去愛學什麼就學什麼好了,那也不用上課不用指定時間了。就讓孩子每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他們想學就會去學東西。是這樣嗎?
把一件事情完全放著任憑它發展,雖然很自然,但自然不見得就是好的。我原先所追求的自然,其實也是人為干預的結果——我刻意不進行什麼。
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在這邊解釋得很好,我自己本身也沒有太多的概念。但它給了我很多靈感。
我開始想:所謂的計畫,是為了一個目的而生的。而所謂的計畫,以及實踐計畫這一回事,就是在把我們的方向對準目標,並試著往目標前進的過程。
我所以為的計畫,像是一個框架那樣,我們必須按照中間的一切切實執行,最後達成樣板中的那個期望結果。但所謂計畫本身就不是一個這樣的東西,與其要說是框架,不如說只是一個草稿藍圖。
我們設定目標,然後我們準備幾種方法去令我們接近目標,其實有一點像是在玩遊戲,中間充滿著不斷試錯與修正的過程……我並不會在我玩遊戲的時候犯了一點小錯誤就認真執著很久(但隊友可能會,當然也有一些關鍵的時候我會),那為什麼我這麼害怕在自己的計畫上失誤?
在文章最後提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心得:
我覺得自然農法與自學這件事,就是在「自己期待的狀況」與「自己可以接受的狀況」,在兩者之間來來回回,觀察、感受、思考並調整。這樣到底要走多久才能看到「成果」呢?答案是不知道,因為一開始就不一定有預設的目標啊!就算有,這個目標也可能會隨著自學的過程而有所移動、有所改變;因為,在陪伴孩子自學的過程中,我們自己也不斷的在自學。
我想針對我生命中的計畫這件事情,差不多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我不能只是坐在那邊,然後看我自己會長成什麼樣子,我還是有一個期望的目標跟方向吧,雖然不是很明確,但我必須要在「自己期待的狀況」之中做一些努力……同時在「自己可以接受的狀況」中得到休息與調整。
無論如何,如果不去期望某件事情,也不去行動的話,所謂的改變、契機,又或是人生體悟、心靈成長之類的東西,是不會自己從石頭裡面砰出來的。
這些都必須要靠「計畫」才辦得到。我必須要先做些什麼,才能繼續往下一步走。
有一個期望去的方向,並且去走,才有可能朝某個方向推進。
雖然我並不知道那裡有什麼,但我也不應該要自己百分之百確定那裡有什麼我才要走,我仍然可以一邊防備一邊走的,我覺得我仍是可以走一步算一步的,而計畫就是一條繩索,它能讓我在我真的不確定要怎麼走的時候,仍然有前進的方向。
那天回到辦公室以後,我動手開始整理生活中幾件我想完成的事情。我把它們都列了進度,寫了好幾步的做法,簡單的畫了時程。
同時在工作上,我也開始用這種進度的概念在執行一些尚未成形的想法,現在我覺得我似乎把更多事情都處理得更得心應手了。
我暫時不確定我可以這樣子多久,可是我覺得目前的感覺還不錯。
希望我能繼續保持。我的分享就到這邊結束了。雖然我沒有在演講。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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