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難得的週休假日，汐止卻一如既往地呈現灰白的天色，外頭下著雨，雖然雨不大，但卻惱人，把想要出門玩樂的好心情給打消，把人們困在了家裡。

我們家座落在一個稍微靠近山的小社區裡面，我的房間窗戶外面就面對著一片竹林，有時候常會聽到竹林傳來一些聲音，多半是蟲鳴鳥叫，偶爾也會聽到狗吠，但聽久了就習慣了。

習慣過後，平時就也不會往窗戶外頭看過去，反正就是一片綠，有什麼好看的？

可是今天，我想可能是太無聊了，我突然不知道為何心血來潮，想要往窗戶外好好地窺探這片竹林。

而竹林，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排解我的無聊就回應了我的呼喚，它真的顯示了一些我平常沒看到的東西，我開始好奇，是不是我自己長久以來忽視了周遭的環境以致於沒有發現，或者就是今天正好湊巧，我看見了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的東西。

是一頭熊。

就在離我們家距離不到三十公尺遠的竹林裡，有一頭熊隱隱約約地在竹林裡現形了。

不，不只一頭，我又仔細窺探四周，發現再更遠處的深處，有更多頭熊正在林地裡面，有些坐著、有些以四足爬來爬去，但多半是小熊，只有我剛開始看到的那一頭，離我們最近的那頭是成年的大熊，這些熊都是棕色的，並不是台灣黑熊，似乎不是台灣原生的種類……不對，現在不是仔細觀察並描述牠們習性的時候了！這附近有熊！而且離我們超級近！我該怎麼辦？

想到自己前陣子寫了《跳舞的熊》的書摘，書裡面的熊因為被人類長期馴養所以溫馴很多，而在人類世界裡面大部分人類所能看見的熊，都是出現在卡通影片裡面那種溫吞又毛絨絨的可愛動物好夥伴，可是實際上，熊是一種非常具有攻擊性的生物，如果你在荒郊野外遇到牠們，你最好祈禱自己跑得夠快，而且裝死跟爬樹對牠們來說都沒有用，熊算是智力很高的一種動物，牠們甚至會使用並破解人類的有一些工具，甚至如果無法破解的話，牠們也會直接用蠻力破壞工具或障礙。

總之，雖然驚訝，想要再多看牠們一點，但接踵而來的危險警覺使我立即採取反應，我趕緊從窗戶低下頭來，並趕快把窗簾全部拉上——「萬一被熊發現就慘了，我們是沒有辦法對抗熊的。」

由於目前不僅只有我在家而已，我還要通知其他人才行，我必須安靜，而且迅速地完成。

我趕緊跑到大家的房間去，把大家房間的窗簾全部拉上，要家人不要發出聲音，也不要往外面看，燈也要全部關掉。

「為什麼？外面有什麼嗎？」當我走到我弟的房間，他看我這麼驚驚慌慌大動作地把窗簾都拉上，粗神經的他還搞不清楚狀況。

正當我還來不及回答的時候，他已經拉開窗簾，大喊：「媽媽！你看！外面有熊耶！」

阿姨馬上湊上去看，「真的耶？這附近怎麼會有熊？」兩人在窗戶旁邊就像以為自己身在動物園，非常好奇地觀察熊的一舉一動。

「這樣太明顯了，會被發現的！」我急急忙忙跑過去，想把窗簾拉上，可是來不及了，我一開始看到的大棕熊，似乎已經隱約察覺到了附近有人類的蹤跡，也就是說，有食物了。

棕熊往我們這邊望過來，這時的我也趕快將窗簾拉上，並把其他兩人壓下來，祈禱棕熊沒有發現我們。

窗戶外傳來了熊的低吼，空氣也隨之震動，棕熊似乎正在疑惑這邊到底有沒有人，砰、砰、砰，震動聲越來越大，雖然看不到，可是已經感覺得到，棕熊的氣息正在接近。

「現在我們要絕對地安靜……」我警告道，「而且我們都要低身走路，不能讓熊知道這邊有住人，現在的情況非常危險。」

我時不時會往窗簾中的細縫中看出去，外面幾隻小熊還停留在竹林深處的原位，但棕熊卻消失了，牠去哪裡了呢？牠會不會從其他入口闖進來？我又在家裡四處搜索可能的入口，大門、陽台、其他房間的窗戶，但都沒有棕熊的身影。

有時候看不到比看得到還要可怕，好比靈異片中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跳出來嚇你的鬼一樣，現在我的心裡捏著一根緊繃到極限的細絲，隨時都可能由於空氣中傳來的任何震動而斷裂。

我不斷窺探著各個入口，看到那些熊的時候，就讓我想到我好像《進擊的巨人》裡面那些渺小的人類待在城牆上面窺探巨人的樣子，而熊就是那些巨人，如果家門被攻破了，我們對抗那些巨人根本毫無勝算，我們在力量上是遠遠不及牠們的，下場就是全部被吃掉吧。

我回到阿姨的房間，一開始棕熊隱約察覺到我們的地方，想要再次從窗簾的隙縫中窺探外面的情形。

才剛稍稍亮開門簾，在我眼前聳然出現的，就是剛才那隻大棕熊，牠已經默默地來到了窗戶的外面，就在完全觸手可及的地方！我嚇得往後摔了一跤，跌坐在窗戶底下，雙腿不聽使喚地顫抖，身體不斷地想要往後爬。

窗簾這時也充滿戲劇效果地完全掀了起來，棕熊就在窗戶的另一側，牠看見了我們，立刻發出低沉的嘶吼，並且搖動我們的窗戶，破壞這道我們人類最後的防線。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交代過阿姨他們要把窗戶全部緊閉鎖起來了，可是就在棕熊出現的這扇窗戶內，窗戶卻是開啟的，現在我們與棕熊之間，就只有隔著一道紗窗而已。

 「跑，快跑啊！」我大喊道。

可是我不確定是不是因為這家的人都太粗神經了，還是怎麼樣，阿姨看到熊在搖動窗戶，她居然不是很驚慌的樣子。

的確，棕熊的樣子看起來好像還在研究到底該怎麼突破這道防線，牠甚至還沒對這道紗窗做出攻擊，而只是破壞了外頭的鐵窗。

「我看牠應該進不來吧？你看，這邊還有一道紗窗呢。」她把手指向紗窗，就離棕熊不到半公尺的距離了，我覺得這根本就是對棕熊的挑釁，就像那種動物園裡面會挑釁籠子裡面的獅子的那種小屁孩一樣，以為獅子沒有辦法對牠做些什麼吧。

棕熊也的確被這樣的挑釁激怒到了，牠迅速伸出爪子刺穿了紗窗，抓到了阿姨的手，阿姨立刻發出了驚駭的叫聲，全身被往熊的方向拖過去，立刻就要成為熊的食物。

我嚇了一大跳，但本能反應還是告訴我，不能逃，救人要緊！馬上拉住阿姨的手跟熊展開了拔河，然而我弟卻嚇得尖叫，並且立刻轉身回頭就跑，幹，緊要關頭你居然只顧著救自己的命嗎！這就是患難見真情嗎？是你媽被抓了耶！

「幹！不要跑啊！過來幫忙！」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叫我弟快回來，他才像是想起什麼，跑回來幫我一起救人。

兩邊拉扯拔河僅數秒，很快就分出勝負了，人的力量就算是兩個人，怎麼有辦法打得過一頭熊呢？我也因過份施力而身體有點虛脫，就在我們確定輸掉的那一瞬間，鏡頭開始變成慢動作跑馬燈。我們今天，全家都要死在這裡了，因為一頭熊的闖入，以及家人們的粗神經所導致，或許，我應該自己逃跑的嗎……

看著阿姨被抓走，被撕裂成碎片，我也失去了任何求生的意志，甚至意識也慢慢模糊，很快地我就沒有了任何知覺。

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倒在家裡的客廳裡面，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或說那不是人，牠有著人的樣子，全身卻穿著毛絨絨的衣服，似乎是熊毛所製成，這麼清楚的角色設定，難道……

「你是，那隻熊嗎？」

那個人，不，應該說，牠回答了我的問題，「對。」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熊會說話，也不知道為什麼熊變成了人，「大家，都死光了嗎？」

「沒有，那個女人，我只有咬掉她的手指而已。因為她對我挑釁。」

「只有咬掉手指而已，這樣就很過分了吧，為什麼要闖進我們家啊！」

「碰到熊，兩隻手指已經是很輕微的代價了，我們失去的比你們還多太多了。」

「你們失去了什麼啊！我們莫名其妙被闖進來，還被你們攻擊，有這個嚴重嗎？」

就在這時，那位熊人臉色一沉，並且面露凶光，眼睛似乎還閃爍著紅色的殺氣，我剛剛的言語似乎觸怒了牠什麼，氣氛變得凝結，我眼看情況不對，立刻打開家門逃了出去。

熊畢竟還是熊，跟牠溝通講理是沒用的，最終我們還是都得死吧，就算是會變成人的熊也一樣，既然第一次沒能死成，我就有第二次活命的機會，跑得下去才活得下去。

熊人在後頭發出怒吼，也變回熊的樣子追了出來，我們一人一熊在大街上追逐，身旁很多路人都看到了我們，卻沒有人停下來幫忙被熊追的我，甚至沒有發現有人正在被熊追嗎？真是一個冷漠的都市。

場景變動得很快，體能不好的我在跑了一陣子之後也逐漸變成小慢跑，就快要被熊追上了，人怎麼可能跑得贏熊呢？光論體力的話可能根本沒有機會吧。我再度漸漸放棄，停下了腳步。

我最後奮力一搏，既然牠可以變成人的話，可能還是只能跟牠溝通吧！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時語音頻道變成了英文，在離熊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我轉身要熊停下，對熊說，「What do you desired?」你到底想要什麼？居然要追我追這麼久？

「Human was hunting us, we just wanna live.」人類一直在追捕我們，獵殺我們，我們只是想要爭一口氣，熊說，牠不斷說，身體還不斷地靠近。雖然我的英文很爛，但我當時可是講得很流利，而且牠的回答我全部都聽得懂，翻成中文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意思。

「We are not these human!」我並不是那些人類啊！

「This is the revenge.」這是一場復仇。

「Revenge?」復仇？

「Yes. We must let you know, we are already suffered too long.」我們必須讓人類知道，我們已經受苦太久了。

「But some people has been trying to make animal's right better.」但是人類也有一部份不斷在嘗試可以提升動物的權利啊！

 雖然是很爛的談判，可是好像說動熊了，牠停下了腳步，現在我們距離只不到幾步而已了。

「I care about you.」我在乎你們的，我是那種屬於在乎你們生存權利的人類。

鏡頭轉回熊，熊已經漸漸地恢復了平靜。

他似乎接受了，不再攻擊我，牠說，這是為什麼我們要隱藏成人的身分，躲在人群之中好讓我們不被發現，我們已經喪失了太多生存的權利，只有偶爾才能藏在樹林裡，顯露真正的自我。他們也是不得已的，只是今天被發現，才需要追捕我們，不能讓這個秘密被發現。

原來，在我們的世界中，有著各式各樣的人類，而有些人其實他原本不是人，他是動物為了適應人類環境生存，選擇用人的身分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好像MIB星際戰警裡面的外星人一樣。要不是人類侵占了這些大型動物的生活棲地，又為何熊要攻擊人呢？

對此，以及對被咬掉兩隻手指的阿姨來說，我似乎有點釋懷了（雖然我的釋懷，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而我承諾我會保守秘密，熊也接受了。

就這樣，我看著那隻熊，再度轉變成人的身分，重新隱藏回人群之中。

就這樣，人跟熊之間的關係，又更加地接近了。

這就是，我今天睡醒前所作的一場，具有警世意味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