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說我不覺得阿祖的故事會有續集,我的意思是,即使故事不寫,這是真實世界,時間依然會轉,任何事情都在進行中,我想說的是,我沒想到我會想要寫續集,也沒有想到續集來得那麼快。
而且我發現,我故事的時間完全搞錯了,9/25是我寫文章的時間(凌晨),實際上故事發生的時間應該是在9/24才對。
但因為接下來要講的故事,剛好是一個跨午夜且持續到真正意義上的,今天的故事。
所以這邊還是選擇在日期上將錯就錯,繼續把阿祖的故事說下去。
星期一我下班之後,想到十月一號我就要去看23號半的表演了,實在是太興奮(抱歉,我開口閉口都是23號半,老實說,我最近上班的時候,重複他們的專輯不斷連續播放幾乎要兩天了,我不知道我的同事什麼時候會瘋掉),所以我回到家的時候,草草吃完飯,坐在電腦桌前,就興致高昂地找了他們的表演來看。
我很喜歡看他們的表演有一個原因,因為他們的歌從各方面來說都很簡單,很適合初學者練吉他彈唱,而且攝影機總是拍木偶的手拍得很清楚,又是高畫質畫面,我就能把這首歌的和絃筆記起來。
我甚至弄了一個播放清單,把一整場演出都收集起來,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就坐在位置上啥也不幹,非常專心地聽完他們的表演。我覺得很美好,不知道為什麼,好久沒有感受到這麼美好的事情了——特別是我居然十分專注,幾乎到了忘我的境界這點。
事實上,能夠那麼專注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突然想要把房間門關起來而且鎖起來,鎖著的門讓我有一種安心感,我知道誰都不可能打斷我做任何事情。
表演看到一半的時候,回想起來,我依稀記得門外有一些吵雜的聲音,可是我沒有多加理會,而且我的音樂開得很大聲,像是我真的在現場看表演一樣,整個人被音場包覆,像被關在泡泡裡面,我的靈魂飄了起來。
好吧太跩文了,而且我在Youtube上面看表演的美妙經驗也跟這個故事沒什麼關係。
看完以後,我心滿意足地打開房間門,去解放我憋了很久的小便。進廁所前,飯廳那邊有一些聲音,我便探頭去看,不探頭還好,一探頭過去,飯桌上的人就全部往我這邊看過來——大舅公、小舅公、阿姨,還有比較不常來這裡坐的二舅公也來了。
桌上擺滿了啤酒,「你們今天怎麼都來了?今天不是星期一嗎?」不小心被發現的我,只好走進飯桌,跟大家打招呼。
「他們等一下要拜天公,因為阿祖好像隨時會走。」
如果你看見飯桌上的每一個人都看起來神情自若,放鬆且愉快,你絕對會跟我一樣,懷疑自己聽見了什麼。可是看大家都那麼開心的這麼說了,有一種奇異又荒謬的反差讓我也笑了出來。
「哈哈哈,是喔。」緊接著我感到困窘——我在笑什麼啊,這是適合笑的時候嗎——所以又趕快繃起表情,但對比的是眾人依然的輕鬆,我又說,「不對啊,那大家怎麼那麼輕鬆?」
「要不要一起坐下來喝一杯啊?」阿姨說。
我昨天才告訴自己,最近這樣子的心情,應該稍微戒戒酒才對,所以我面有難色,支支吾吾地想要拒絕,可是我話還沒出口,二舅公又補一句,「不然你拿一罐,進房間去喝也可以啊。」大舅公坐在冰箱旁邊,馬上開了冰箱拿出一罐透心涼的台啤,貼在我的手上,等我意會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接過它了。
「嗯……」啤酒握在手上,我的內心七上八下,好像拿著炸彈一樣,想隨便趕快找個地方放下來。
「好、好……我先去尿尿!」我走出飯廳,把啤酒隨便先往桌上一放,趕快衝進廁所。
一邊尿尿的時候,本來覺得逃過了,等等就要進房間去。但有個念頭突然就這麼冒了出來:「或許這也是最後僅有的,跟阿祖有某種連結的機會了,我這樣逃進房間好嗎?」
剛剛在看表演的時候,悟出了一個感受,我之所以會這麼感受美好,是因為我很專注吧。我發現每當我在經歷一個美好的時刻的時候,絕對都是全神貫注的。
是不是任何一個美好的體驗,都必然伴隨著專注呢?是專注導致了美好的產生,還是說專注是美好的必要條件呢?
若我總是可以專注在每一件事情發生的當下,或許我就可以感受到更多的美好了。
……好吧。
走出廁所後,我乖乖地回到客廳,大家熱烈歡迎我(我還是要說,這個氣氛真的太奇怪了啦!),我替自己拿了一個大啤酒杯,咕嚕咕嚕地倒滿,讓泡泡幾乎快溢滿整個杯面,然後一口氣就喝了一半。
大舅公的桌上有一張紙,而他正在上面窸窸窣窣地寫些什麼,我稍微彎頭看了一下,是寫給天公的信。
「等一下子時的時候,大概十一點半,你舅公們就會到樓下去拜拜,然後拿一疊金紙下去燒一燒。」 阿姨解釋道。
寫完以後,他停下來,跑去上了個廁所。我稍微多瞄了幾眼,以為這個是要燒給天公看的。小舅公說,這個是等等拜拜的時候,要唸給天公聽的。大舅公回到位置上後,覺得似乎應該先事前演練一下,萬一等等正式上場的時候,在天公面前結結巴巴怎麼可以。因此,他就用臺語朗讀了一遍。
內容大概是這樣的:「天公你好,我是OOO的大兒子,今天是民國一百零六年九月二十五日,我媽媽現在住在新北市汐止區……醫院XX床內科加護病房,飽受病痛折磨。我代替我媽媽賜予五百金用以還願,若她生前曾經做過任何違背天理之事,請您大發慈悲,敬請天公作主,一筆勾銷,讓她一路好走。」
唸完以後,大家好像都覺得哪裡怪怪的。
小舅公先說話了:「天公是不是怪怪的,講臺語的時候,應該會說『天公伯啊』這樣才對吧?」
「你媽媽是誰,跟天公說話都要講清楚名字才可以。」
「不是『住在』醫院吧,應該是她現在被送進加護病房……」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檢討細節、修改用字。大舅公又在紙上塗塗改改,刪減字詞,更換用語……這根本就是在開會嘛,一開始大家在過流程,接著針對有問題的地方做補充……
我又喝了一大口酒,不到一個小時,我已經把兩瓶500ml的鋁罐都喝完了。
「說來,你爸爸是我媽媽的長孫,」大舅公說,「所以你也是阿祖的曾孫嘛。」
阿姨說,「不只是曾孫,也是最長的,長曾孫。」
「這樣等等你也要一起下去,剛好可以代表你這一代。」小舅公補充。
老實說,除了常來家裡的這幾個舅公之外,我其實對家裡那些更年長的長輩不怎麼熟,我不算認識我爺爺,他都住在石牌那邊,因為我奶奶算是他的小老婆,所以我很少過去找他。小時候對爺爺最大的印象,大概就是超級超級多的紅包錢了。
但我甚至不記得那些紅包錢去哪裡了,大概是被拿去「繳學費」 了吧。
對於阿祖的事情我自然也是不太清楚,他們這個時候聊到了之前男的阿祖過世的時候的事情,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老實說,我居然有印象。
他們說,那時候我也是代表第四代曾孫這一輩,走在隊伍的第一個。穿著一襲墨綠色的喪衣,掛著一支大大的白旗還是什麼的。
那應該是我第一次參加喪禮吧,我可能才六七歲。那時候覺得氣氛很凝重,大家都是非常嚴肅的態度跟表情,來參加的車隊跟親戚朋友好多好多好多,我一個也不認識,也沒有人跟我說他們是誰。
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因為當時的氣氛很嚴肅,所以我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很想笑,很奇怪。小的時候我們就是沒辦法明白那種嚴肅,只是跟著大人覺得現在應該要模仿他們,擺著一張撲克臉。然後越是這個樣子做,腦中就會開始想一些沒的,什麼搔癢咕嘰咕嘰的聲音,接著你就會忍不住想笑,可是你當然不能笑啊,你的表情就變得很扭曲,接著你就更想笑出聲音來。
而且,最後你發現你的同伴也是一樣的表情,所以兩個人就在排得非常整齊且一致的隊伍中,默默的低下頭,只有肩膀偶爾會忍不住抖動個幾下,但你絕對不會笑出聲音來。很明顯的,因為競爭心理——「要是你比你的同伴先笑出來,那你就輸了。你會是最糗的那一個!」
總之,印象最深刻的,真的就是這種拉嘰了。
對了,我的玩伴為什麼會來參加喪禮啊?老實說,他也不算我們家的人啊——嗯,好吧,如果二十幾年後的現在還這樣想就太傷人了。而且,也不是只有家人可以參加別人的喪禮啊。
我問他們為什麼要拜天公。他們說,其實是七堵的姨婆去找尼姑,尼姑建議他們去找天公求情,不要再讓阿祖受苦,提早去把她帶走。他們才決定要來拜天公。
我們家的軼事其實說起來也很多,一個晚上的時間總是不夠他們講,不然,他們也不用每幾個星期都來喝一次酒,每次一喝都是六七個小時。
像是二舅公說,以前我的爺爺是船務公司的主任,很喜歡吃鱉。大舅公馬上說,不是吧,那是另外一個朱爺爺,然後又問我,你知道哪一個爺爺是哪一個爺爺嗎?
我兩個都知道,我說。他們開始爭執了起來,說這個爺爺是喜歡吃鱉的,很殘忍,殺鱉的方式是怎樣怎樣,另外一個爺爺吃喜歡吃三杯雞。小舅公又說不是,是怎麼樣怎麼樣……三個人就這樣光是我爺爺的食物喜好,就討論了十幾分鐘。
子時終於來臨,時鐘停在十一點半。他們說,選在子時是因為這個時候,天公才正剛開始「開眼」,你在這個時候拜,他會比較容易先處理你的問題。
穿起衣服,拿著金紙、香跟掃把,還有最終板的定稿,我們出發到樓下去,開始之前,他們不忘還是要先抽支菸。
以阿祖的大兒子大舅公作為代表,拿著三炷香,其他兩個舅公站在旁邊。 把金紙整齊地堆在空地中央,沒有太多的前置儀式,把香點著了之後,大舅公虔誠地低頭,開始默念他的台詞。
過程非常迅速,沒有發生什麼異狀,天上沒有射下一道光,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或顯靈。當然不會有。他們默默地把金紙燒完,因為餘燼還是熱的,他們必須要清理善後,於是他們又點了下一支菸,我則先回到家裡。
沒有經過很長的時間,他們三個都上來了,我沒有特別感受到什麼沉重,或是難過悲傷的,三個人也感覺很淡定,或是覺得做了一件該做的事情似地,可能有點踏實吧。
我好像也受到這樣踏實的力量,感受到了一絲絲的溫暖……然後他們重新坐回了飯桌,開了下一瓶啤酒。
「你們不休息嗎?」
「我們現在是備戰狀態,已經傳達給天公了。接下來我們就是要等了。也許等等醫院就會打電話來通知了。」
「你們明天都不用上班嗎?」
「要啊,你是幾點的班。」
「九點。」我說,現在已經十二點了,我要是不睡就糟糕了。特別我早上總是特別難起床的人。
「我比你更早,我七點。」大舅公說。
小舅公補上,「我五點。這杯喝完我就不喝了。」
二舅公表示他上晚班,他隔天下午五點半才上班,看起來他最游刃有餘。
「你也再來一杯啦。」
「我——」我還來不及回應,杯子裡已經被斟滿了酒。
我一不做二不休,很快地把酒喝完,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也對飯桌依依不捨,不肯跑去睡覺。很可能是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參與這歷史性的一刻吧,搞不好等等醫院真的發通知過來,他們馬上搭計程車去現場……當然我不會跟過去就是了。
「對了,這樣一想,我差點忘記一件事情,我該不會要請喪假吧?」 我問,我腦中想了一下,喪假一般而言好像可以請很久的假。可是我怎麼樣都沒有印象,公司對於曾祖父過世,到底可以請幾天假。我記得好像配偶、父母過世可以請七天,能請假的天數會不會依關係遠近變少?
看來我似乎也要考慮一下這個問題,要先讓主管知道這件事情才行。
一直到兩點多,醫院那邊就沒有消息,我想我必須要讓現在成為一個停損點了,「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必須去睡覺了。」我說,然後我總算逃回房間裡面。
很快地我倒頭就睡,而且睡夢過程中我似乎非常安詳,一覺到天明。
第二天的上班之旅再度進行,經過了一日的奮戰以後,我才又結束工作,餓得受不了地回家。我原本以為我下班回家的時候,家裡應該是煮好了飯,奶奶在家,幾個舅公也會繼續駐守在這裡,等待阿祖的消息。
但一進家門,就看到我爸坐在客廳,一碗麵剛端上來。
「我回來了。嗯?你怎麼坐在這邊吃飯。」我問。
「哦,對啊。」
「今天晚餐自己解決喔。」 阿姨說。
「他們呢?今天沒有煮喔?」我往餐桌上探頭,桌上是空的。
「阿祖中午的時候走了,奶奶他們現在在殯儀館處理後事。」
……
……
……
我愣了一下,「天公這麼靈驗?」
「對啊。」阿姨跟我爸說,我爸昨天不在家,「他們昨天在樓下拜天公。」
不得不說廢話——這真的是太巧了吧?我感到驚奇、不可思議。我想這是這輩子,我第一次碰到真的跟「靈異」有關的故事了。
舅公們的心意感動了天公,天公願意作主,五百金成功的賄賂了天公。他揮揮手杖,阿祖馬上不病不痛,抵達了人生終點。
說也奇怪,農曆七月已經過去了,可是我最近幾篇文章都是那麼靈異的東西。
侯文詠極短篇裡面有一個故事〈改運〉,就放在書的前幾個故事中,我對這個故事一直印象非常深刻。故事的主角是個病人的家屬,他本來是很鐵齒的人,不信什麼算命、改運的。他的父親在臥病前,十分迷信一位命理師,當時為了父親的病情,他們碰到一些難題,想了很多辦法,最後為了父親的手術,還是找他來算命作法。
命理師真的妥善地處理好了這件事情,故事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子寫的:
「老實說,到現在我還是不怎麼相信算命、改運之類的事,不過那天送給王半仙的紅包,我倒還真是心悅誠服,由衷感佩。」
他跟我的心情還真有那麼一點相像,我依然可能不相信什麼天公的,可是也不得不表示——這真的太玄了。
底下附上一些「活動」 照片給大家欣賞,日記就寫到這。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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