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起碼放在我心底兩個月了吧。
其實也許更久,但實際開始有行動,應該的確是這兩個月之內發生的事情。不過仔細想想,其實我也沒做什麼事。我好像就只是付了錢而已。
總之,我老是這樣,會把一些想做的事情(通常是靈感)在心底擺著好久好久,可能覺得過了一個時間點之後,在某一個階段沒有靈感,便沒有力氣往下把事情持續完成,接著就把想法擱置。人們常常老是覺得我做事情沒有恆心,斷斷續續,這是事實,但以我自己的角度來說,我又不覺得這是事實,我只是有一點完美主義,希望可以把靈感都想到自己覺得最好的狀態以後才去行動。
鬆餅曾告誡我,要我如果有什麼點子,就一定要逼自己在某一個時限之內完成,不要一拖再拖,或是起碼,你要把這個點子的進度告訴別人。我覺得這是很有用的建議,可惜對我沒有用。
總之,順著自己如天體運行般緩慢進行的節奏,我總算是把這件事情搞定了。
故事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呢?
有一天晚上,我跟舒平聊到了我以前養過空氣鳳梨,至今它的屍體還扔在家裡,我還取名叫它作「阿皮」,源自於我外公以前都這樣叫我。
我不太記得她是不是不知道什麼是空氣鳳梨?所以我拍了照片給她,她好像覺得看起來很噁心,不太舒服。可是我一直堅持要她看,後來我還扔了阿皮的故事給她看,在我半強迫之下她終於把文章看完。
述說故事的時候,我自然是為阿皮很難過,可是她好像不以為然,覺得死了就死了,應該就要把它扔掉,令我有點不太爽,後來她解釋她的想法,她說,「如果你認為那是對你而言很重要的東西,你應該要找一個方式紀念它,看要立一個墓還是什麼的,不是把他就那樣扔在那邊。」
當時的我雖然繼續跟她辯解,「我放在那個透明的杯子裡面就是為了要展示它啊!」但其實我當下的感受是當頭棒喝——她說的真是他媽的對極了。
在她說之前,其實我也不是沒有想過要用一個更好的方式來紀念它,只是我一直以來,都對自己手工做一些事情有點逃避,可能覺得自己手藝很爛吧。何況在阿皮剛死掉那段期間,在我整理房間換書桌以前,我甚至是把阿皮的屍體全部塞進抽屜裡面,每次只要看到它,或是想到那時阿皮即將死透腐爛,葉尾微微鬈曲乾癟的畫面,就會令我受到二次創傷。所以我便一直擱置它。
我之前想到的方式,是我可以把阿皮做成類似書籤,或是標本壓花,那樣的東西。但是我其實也沒有什麼使用筆記本的習慣,即使做成壓花以後,我應該也很少有機會再把它翻開來把玩,如果做成這種形式,我也沒有展示的空間。
總之,在那天的對話以後,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替阿皮做些什麼。
只是,是什麼呢?那時的我還沒有答案。
過了一陣子以後,有一天我靈機一動,瞇不是有在拓繪嗎?我可是買了她很多件拓繪衣呢。
但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心力去組織我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說,我自己都還沒有什麼想法,我該怎麼對對方說我想做某件事情呢?
雖然負責拓繪的會是瞇,平常她做的東西已經很有想法了,我想可能我也不用動什麼腦筋,不過我就是覺得這樣不行,所以便又把這件事情無限期地擱置。
九月中的時候,我又再一次地好好地收拾了我的房間,收拾的過程中,我看到了擺在櫃子頂端的阿皮,腦中靈感突然浮現,我想到瞇曾經幫別人拓過胎盤(而且拓完還把它煮來吃掉),更加確信我的直覺跟我的理性與感性都完全同步了,這一刻我完全有能力動作——我跳到電腦桌前,打開聊天視窗:「你,會幫人拓東西嗎?」
幾乎沒幾分鐘的討論,瞇好像已經有了一些想法,她馬上決定答應我的請求。
又過了兩天以後,本來我還在煩惱阿皮要用什麼形式寄過去,該如何包裝?我是不是應該準備一個小紙盒把阿皮裝在裡面,如果運送的過程中被壓爛怎麼辦?但後來我告訴自己別想了,我乾脆直接把阿皮跟杯子一起都丟進去。可能怕包裹內容物不夠豐富吧,我又決定丟兩顆松果進去。然後我去文具店買了方格紙,拿出很久沒用的鋼筆謄了一封信,才連同信件一起把包裹包好,拿去郵局寄。(我是請喬欣在上班有空的時候幫我寄的)
瞇說她不見得會拓成衣服,因為空氣鳳梨太小了,她會看她現成有什麼東西,決定要拓在什麼上面,對此我當然是沒什麼意見。
她收到阿皮以後,我們中間又經過了一兩次非常微小的討論,可能因為我信件中跟網誌的故事都已經把背景說明的很清楚了吧,並不再有特別多的對話。
直到幾天前,瞇跟我說她拓好了,最後沒有拓松果,因為覺得不搭,然後附了幾張照片給我看,有兩張方巾與一個帆布包。我那時正在連假第三天,身心靈幾乎是越來越糟糕,沒能有太多的回應,不過我還是覺得很棒,跟她說我全部都要。
不久後我就在瞇拓繪上看到了她這次拓繪的心得,終有一天會消散的東西。
裡面有一些關鍵字,什麼消散,什麼宇宙萬物,搭配上阿皮的屍體印在方巾上的樣子,我好像真的感受到什麼東西從腦袋中流失出去,突然感受到一種無以具名的遺憾、卻又覺得很浪漫,為什麼,為什麼逝去竟也能是一種美好的感覺?
她說,「它被倒出來的時候,是一團的。隨著我上顏料,它開始往四周散。等到我上完顏料後,它已經散成,像是宇宙萬物終將會往四周消散的樣子。」
這幾天我很常重複打開這篇文章,一遍一遍地閱讀,不知不覺,我感受到我腦中亂成一團的結,似乎開始慢慢地往四周綻開,散去……
是的,沒有什麼是留得住的,我其實常常這樣告訴自己,我總是對一切都太執著了,其實沒有東西是我的,我卻想要掌控它們。然後我就不斷地往回思索到底是哪裡做錯了,但可能思考的方向根本就全部都錯了。
好吧,因為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要檢討我自己在想什麼,所以我要暫時跳過。
瞇除了方巾之外,還拓了一個帆布包。本來我對方巾比較有興趣,但我今天收到實體之後,我簡直差點興奮地叫出來。
實品比照片更美,美呆了。當我拿起帆布包,我真的很想要雀躍地背起來,腦中浮現自己穿著小麥拓繪衣跟短褲還有漁夫帽,肩上掛著這個帆布包走在什麼文創市集的假掰畫面。
然後我又看到方巾,阿皮曼妙的紋路非常扎實地被拓了出來,細節清楚得栩栩如生,我捧著方巾,順著線的軌跡我感覺到自己好像有什麼感動要跟著流露出來。
這樣的過程大概沒有維持幾秒鐘吧,我突然發覺我其實還在辦公室裡面,我還正在上班。所以我強迫告訴自己不要發花痴,也不要被同事發現我正在發花痴,還是識相地把東西都收回包裹裡面,然後傳訊息跟瞇說我收到了。
既然方巾有兩條,我決定抽出一條,掛在自己的隔間牆邊炫耀,盤算著應該再去找幾個好看的圖釘。
下班之後我先在外面晃了一陣子,一回家我馬上迫不及待就把包裹重新打開,把方巾跟帆布包拿出來——它們真是美得讓我窒息。我還看了阿皮被拓過以後的樣子,由於它本來就乾乾癟癟的樣子,看起來本來就不太好看,不過因為它身上還有著那些被顏料沾過後花花綠綠的痕跡,令我想到棺木裡被上妝的遺體。藍綠色的妝容在阿皮身上反而襯托出一種肅穆莊嚴的感覺。
我盡情地在房間裡面發了一陣子花痴,甚至拿出相機開始用定時跟手動對焦來幫自己拍照,一不小心就拍了一些假掰的照片(就是我幻想中的那些)。
而我寫了這麼長,其實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就只是為了炫耀照片而已。
——沒有啦我開玩笑的,我只是很想說我還是很感謝生命中的一切,謝謝你們為我的生命帶來了美好。我經常覺得我只會想但不會做事,而正是有人願意出手做些什麼,我才能夠活到現在。
即使我們都是會消散的,但這些美好以我靈魂的角度來說已經是永遠了。
晚安。
讀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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