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以前,家人問我三十歲的生日應該怎麼過,我完全一點想法都沒有,一方面是我本來就不是一個特別會過生日的人,而另一方面則是,面對三十歲,我一點開心的心情都沒有,反而還感到一股嚴重的焦慮。
雖然我的生日在十一月,距今現在還有一段日子,但老實說這份焦慮從去年就一直延續至今,甚至搞不好從幾年前已漸漸在發酵。
我想這種心情一定非我獨有,而是大部分奔三的人們所共有的社會性焦慮。
華人社會經常使用「三十而立」來描述所謂三十歲應該要有的樣子——要獨立、要成家、要扮演某種中流砥柱,不管什麼也好,總之到了三十歲,似乎就得必須開始承擔某種社會責任,要從原本只能依靠別人,轉換成能使人依靠的狀態。
正如十八歲或二十歲那時我們都曾經吐槽的事情一樣:我們並不會在剛滿二十歲的那一秒就忽然瞬間爆炸,或是身體忽然產生一些奇異的變化,從肋骨中間長出一根巨大的骨刺。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三十歲除了是十進位制循環的第三次以外,說真的並沒有任何太大的意義。
而且成長這種事情本來就會有個體差,有人十六歲身體才突然抽高長大,也有人小學五年級就嘗到初經的經驗。正如那句被用到爛的勵志英文詩一樣:「你沒有落後,你沒有領先,在命運為你量身打造的時區當中,一切都準時。」
老實說,我經常都不特別會認為自己有「長大」的感覺,感覺一直從幼體延續至今,只有相貌不斷地在改變,但內心深處仍然不覺得自己是跨過了某個崁,或踩過所謂「大人的階梯」。到底到底要到什麼程度才有資格被稱做大人呢?我的生長歷程也並非照著社會常規走,不是很單純地幼稚園小學國中高中大學研究所出社會這樣不斷慢慢往上爬,而在工作上我也不太在乎升遷,更不特別認為自己一定要達到某個實體的目標。身為生理男性,我並沒有服過兵役,可能在某些人眼中,我甚至連一個男人都稱不上。
我經常挑戰到底什麼才叫做成熟,起碼在25歲前後我經常思考這個問題,想要透過重新定義所謂的成熟,來規避社會上普遍所認定的成熟,只因我不想活在這個框架底下。我沒有敬老尊賢的觀念,也不認為必須長幼有序,活在這個世界上時間的長短不必然是一個人需要受到尊敬的理由,這又不是小朋友下樓梯的排行榜!
但即使做了這麼多努力,我仍然對這種社會性的焦慮而感到焦慮,對旁人眾人或家人以及想像中的某個不特定多數的期待而感到不自在。我知道自己應該要不去在意,或應該說我不認為這有一件絕對的標準。只是就算能撇開這些世俗眼光,我也並不是一個虛無主義者,雖然不認為存在某種特定的標準,但難道我們就沒有任何義務讓自己變得更……有能力承擔各種事情嗎?
如果我對於即將三十歲的現在的我那麼感到無所適從,那我二十歲的時候在做些什麼呢?我也有一樣的焦慮嗎?依稀中的印象,是我記得我其實覺得自己可能沒有想要活到二十歲,雖然是一個很中二的想法,但這樣中二的想法其實至今仍然繼續延伸。
套一段 My little Airport 的歌曲〈再殺一個人〉的歌詞:
有人話世間所有感情最終都會走向末路/最好可以死喺三十七歲之前或者更早
又或是〈K同學〉裡面的歌詞:
問我想有什麼成就/我本不想活太久
以節錄這兩首歌的歌詞為例,我對自己生命的觀念差不多就是這樣,沒有打算活得太久。也不願意提早思考太長遠以後的事情。
當然,前陣子跟同事聊到這個話題,他們的回覆卻也是很有道理:「你以為要死這麼容易?其實有時候你就算想死,你還不見得死得了咧。也必須要考慮到萬一死不了怎麼辦之後的事情才對。」
也因此,我才盡力去做了一個能力範圍內的儲蓄,目的就是避免我真的幸運地活了下來。
總之,回憶起我的二十歲,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二十歲的我,那時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大事就是,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台機車——也就是至今我都還在騎的,半年前才差點被國家機器制裁的機車:鳳珠。
我不確定我有沒有講過鳳珠的故事,但我很樂意再簡短描述一次:
它是一台二手的野狼,是我從當時同學介紹的某一間車行裡面看到的車。
當我起了想要買機車的念頭以後,我很快便鎖定了檔車。
我在車行發現它的時候,心裡想:「就是它了。」我並沒有比價,甚至也沒有再看過其他的車——容我修正一下用詞,事實上我還是有看,在發現鳳珠之前,我也看過其他車了,但我看了跟沒看是一樣的,因為鳳珠已經在我的眼中,其他任何一粒砂我都看不上眼。
我一直到最近我才體悟到我好像有這樣的傾向,當我鎖定一件事情而且認真真心想獲得以後,我就再也不會看到其他事物了。就像是小王子決定去標記它的玫瑰一樣。
我是在2011年買它的,那時它其實已經五歲,是2006年出產的機車。
當時車行出價四萬五,老實說,以這個年份的機車而言,這台車肯定是買貴了,可是當時的我才不管,我的字典裡沒有放棄,因為已鎖定你。
我跟我爸說我要買它,當時他跟我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想要,我斬釘截鐵地說沒錯,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可能他在心底也知道這可能是買貴,但他並沒有再表達更多的反對意見,只是堅持牽車過戶那天,他要跟我來車行一趟。
到了我們跟對方約定要交車的那天,我爸到了現場,對這台機車東看西看,問了一些問題,車行感覺很不滿,也不太耐煩,態度也不太好,覺得今天就是要來付錢的,為什麼他毛病這麼多,為什麼我毛病這麼多。
我爸說,他堅持要先試車,確定沒有問題他才付錢。車行只好把鑰匙交給他,再給他一頂半罩的安全帽,讓他出去騎一圈。我看著我爸坐上了這台野狼,以他的身形來說這台機車對他都還是有點小,避震器被他的體重壓得好低,而他應該也很久沒有騎機車了,他碩大的背影騎得搖搖晃晃。
有時候,我想到鳳珠都還是會重新回想到那一刻,情緒百感交集,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觸在心裡發酵。
並不完全只是感動而已,甚至有很大一部份並非感動,而是更多的別的東西:當時的我只想要趕快拿到那台車,車行老闆很不耐煩,而我爸把車騎走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在原地跟老闆大眼瞪小眼……我既焦急又緊張,最怕我爸騎回來覺得這台車不好,不交錢直接走人,連訂金都不要了。
如果朱自清的〈背影〉可以給朱自清本人那麼大的感觸,大到必須被放在國文課本裡荼毒世世代代莘莘學子的話,若未來有天我當上了教育部長,我也要把我這段文字收錄在國中生的課本裡面,並且指名得把朱自清那篇直接抽換掉。
好吧,如果不搞笑的話,我確實也是對當時爸爸的行為感到感動啦。
從那天之後,鳳珠至今也陪伴我長達十年的時光,如果它有自己的維基百科頁面的話,上頭可能會這樣寫:「鳳珠 (2011/11 - )」
與它分享的快樂,勝過獨自擁有,一路上諸多歡笑血淚,這邊就不再花篇幅贅述。
如果有定期在追週記的朋友們,應該知道我有提到,並且考慮這件事情已經好一陣子了。
那就是我想要買車,而且已經想買很久了。這個想法可能從數年前就冒出來,但我覺得可能也不是我自己冒出來的,而是我生長的環境所灌輸給我的觀念,耳濡目染。
最大的意念植入者應該是我媽,這幾年來跟她聊天,她常常都會提到自己以前多會開車,帶著大家上山下海,「你記不記得我們去過哪裡哪裡,跟外公一起……」雖然我明明不一定記得,而且當時的我很不喜歡跟大家出去玩,因為大家常常因為出遊吵架不愉快,而且有時候車上很擠很不舒服,但我還是會回:「哦我好像有印象……」
她常會說如果能有一台車開就好了,自從以前把車賣掉以後就很少有機會了,而且這幾年眼睛越來越不好,講得一副她沒剩幾年了的樣子。
當然,不僅僅因為她,老實說我大學畢業時就考到駕照了,但至今我摸最多次車的時候,還是只有在駕訓班上摸的那幾次車,而且道路駕駛時還被教練歇斯底里地吼叫,拍打我的手臂,回想起來不算很美好的記憶。
我一直希望自己擁有這項技能是可以用到的,但長年完全沒摸到車,我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會不會開車?會不會考駕照其實是我夢到的?每次有機會跟人聊到車的話題,我總是只能說:「我有駕照……但是我不會開車……」然後就再也無法往下繼續進行。
家裡明明就有兩台車,但我卻從來沒有機會碰車。一台是我爸上班每天都會用到的廂型貨車,另一台則是阿姨的CRV。自從我弟十八歲以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報名駕訓班。自此,阿姨便帶著他上山下海,不斷讓他練習開車技巧。過了一年之後,他的開車技術已十分嫻熟,阿姨甚至會讓他自己開車出去跟同學去外縣市玩。
我弟知道我會開車,他有時也會邀請我:「哥哥還是你開。」但畢竟不是自己的車,我自己也不太放心,阿姨大概也覺得我駕馭不來,不敢把車子交給我。氣氛頓時變得很尷尬,我得找藉口理由拒絕,而阿姨也會說:「還是不要吧……」只有我弟從來不懂得觀察場合氣氛,一點神經也沒有,搞不清楚狀況地繼續追問:「為什麼?開開看又不會怎麼樣?」
有時候坐在他們的車上,我會產生一種相對剝奪感,看著駕駛座上的人在開車,覺得那彷彿也是我原本可以擁有的生活,雖然我們都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人,但命運卻大不相同。當然,這不是誰的錯,我也想要自己消化這種情緒,可一年多以來我卻也消化不了,最後好像還是只能怪自己不太爭氣。
幾年前交的女朋友後來在台中工作(講得很不熟的樣子,其實就是美吟),偶爾我去找她,在她媽媽的車上,她會說:「以前她在台北好遠,我們都不方便聯繫,感謝你在台北照顧她。現在她在台中就方便多了,開車很快就到,大家都很近有個照應……」媽媽雖然是單純地分享了她的感受,但我心底內心還是有點酸酸的,覺得自己還是有很多不足。
其實當時就算在台北的時候,我好像也沒有幫很多忙,幾年前替她搬家時,是她媽媽特地從南投開夜車上來台北載東西,睡了一晚以後隔天早上再把東西載下去。而有時她搭客運上來,揹著大包小包,我卻沒辦法替她分擔,只能搭火車去接她,而她又長途車程勞累而滿臉不開心,回憶過去種種,也充滿著各種遺憾。
就連前陣子租車發生事故,我都覺得事故會發生的有一個好大的原因,正是因為我平常缺乏駕駛經驗的緣故不是嗎(雖然我完全同意,單單只為了提升駕駛經驗,而選擇去買一台車真的很不理性)?
這幾年工作下來,雖然工作本來就不太認真努力,但無論如何也稍微存了一點錢,可能是巧合吧,也可能是真的想為自己的而立之年做些什麼表示,就在某天看完勵志電影之後,我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想那麼多有什麼用呢。
但早在半年以前我就透漏過想買車的需求了。有些朋友知道我想買車,認為我的決定很蠢,台北市根本用不到車,而且花費很高,還熱心地替我試算擁有一台車所需要承擔的各項成本費用,以及更多的隱形的突發的看不見的成本,得出的結論是:與其買一台車,你想用的時候去租就好了,這些錢應該留下來做更有意義的投資。
對於這樣的觀點,我也是贊同的,事實上幾年前我也是這樣想的。以金錢的角度來說,買車的決定太不理性,能獲得最大收益的投資,就是拿錢去滾錢,創造更多的收益。尤其像我這種沒什麼賺錢能力跟野心的人,更不適合買車,當我擁有了車子之後,只會加深生活的負擔,搞不好未來更痛苦。
老實說,這也是我考慮了這麼久一直遲遲無法下決心的原因之一,我真的願意犧牲可能的生活品質,去換一輛其實並不這麼迫切需要的高單價物件嗎?
好吧,可能就是那句話,我覺得時候到了吧。
「抱歉了錢錢,我真的需要那個酷東西。」
正如我在WK43週記上提到的一樣,「下班回家之後,我翻出這一段時間之內我存下來的中古車網頁賣場,重新瀏覽了一遍,決定來跟這些人約時間看車。」
在此先恭喜看到這段文字的你們,上述你們所閱讀過的文字,其實都是廢話,是我最擅長拿來鋪陳覺得越陳越香其實是阿嬤裹腳布般又臭又長的前情提要。
總算總算,終於來到正文的部分了!只是我有一個預感,會不會所謂的正文還比我的前情提要短。
總之,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就交給正文,以下就讓我們熱烈鼓掌歡迎,正文的分享:
當天早上,我睡到十一點多才起床,前一天我先約了兩間車商看車,一間是網路上很有名的二手車行,剛好地點就在我住的地方附近,由於離我家最近,我打算吃完午飯之後去看他,就跟對方約了下午一點左右看車;而另一間車商則在林口,會發現他是因為他在網路上上架了一款TIIDA,我在瀏覽頁面的時候看到這台就覺得挺中意的,昨天就打了電話給他。
如同當初看到鳳珠時我的一見鍾情,老實說對這台TIIDA我也有著類似的心情,我本來就已鎖定TIIDA有一陣子了,而這台車更是在我多方網路瀏覽後脫穎而出,也是因為看到它,我才有一股真的想要開始去看車的衝動。正如每次有人問我有沒有結婚的打算,我都會回對方「如果有適合的對象就會想結婚」一樣,正是因為看到了這台車,才終於壓倒了理性金錢世界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其實我本來只打算約這間林口車商的,但是家人說買車這件事情還是必須得多方比價詢問,不要出門一趟只看這一台,礙於壓力之下,我才多選了一家店來作陪襯。他們的車我在網路上已經瀏覽得差不多了,今年四月跟龍哥出去練習駕駛的時候,他就有推薦我這家車商,最近我又又瀏覽了好幾天,並沒有找到中意的車款。不過既然家人這麼說,覺得還是可以去看看實車,就勉為其難排進了行程之中。
簡單梳洗後我們便出發上路,簡單吃了烏醋拌麵當午餐,飽餐一頓以後時間還早,又到寵物用品店去,阿姨說要替烏龜買曬燈,怕之後冬天來臨牠們會冷。我們則在寵物用品店觀賞各種其他魚類,其中有一個水族箱放的水生生物非常特別,看了我也好想養一隻。
今天的天空陰陰的,各地都有零星毛毛雨,到了車行,我們找了一個空位停車,然後拿了一把傘。
一下車就看到一台汽車,被包成天竺鼠車車的樣子,乍看之下還蠻可愛的,但仔細一看才發現——或許它應該改名成天竺鼠街友才對。
爆紅的藝人被時代淘汰的下場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撇開車車,由於今天看車的人很多,起碼有四五組客人以上,等了一陣子,發現現場沒人有空主動招呼我們,我想說我有預約,就自己走到他們辦公室詢問,他們請我等一下,確認了預約姓名電話以後,就說會請人來帶我們看車。
昨天大概講過了一些簡單的需求,想看預算大概在三十萬左右的車,最好是TIIDA這種五門車,對方不久後便派了一個年輕人來(可能年紀跟我差不多)帶我們看車。
他簡單替我們做了一圈介紹,不知道是不是我有透漏出什麼「我也只是隨便看看」 的氣息,對方大概講了一圈,介紹「五門車大概都在這一區啊」、「TIIDA有這台跟那兩台」、「你們可以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就沒有什麼更多的資訊提供了。
我們在毛毛細雨中稍微瀏覽了一下,我才發現我頭腦完全一片空白,內心也毫無感覺,甚至覺得有點不太對勁,跟我想像中看車的感覺不一樣。我不確定是因為我自己沒方向,還是因為對方也不是特別想帶我們看車的緣故。
總之,我們走到一台黑色TIIDA的旁邊,我想說來都來了,我還是要坐坐看實車吧,就請他介紹這台車,順便問他能不能坐進去,他很快去找了鑰匙過來,替我們發動車子。
我開了駕駛座的車門,鑽了進去,不久後那位年輕人也從副駕駛座鑽進來,坐在我旁邊。關上車門之後,空氣頓時變得凝結,而且非常尷尬。我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或問什麼,是我完全沒有準備功課嗎?我忽然不知道看車應該先注意什麼東西?網路上應該會有那種「買車前你必須先確認的八件事情」吧,我應該也看過類似這種東西才對,但現在腦袋卻完全一片空白。
愣在車內大概過了好幾秒鐘,我無意義地東張西望,假裝一副我有在「看」車的樣子(而且很明顯我演出來的這個樣子恰好揭露了我完全不懂怎麼看車)。他則一直在滑手機,過了一下子他才翻到了什麼,把資訊拿給我看,然後簡短地跟我介紹:「這台車,2013製造的,里程是14萬9000左右。面板有改過。」
「哦……」我點點頭,然後又繼續回到假裝看車的模式,可能在看車內的裝潢,看看儀表板,看看面板螢幕、看看排檔桿、又回頭看看後座、坐墊的狀況……越看越覺得尷尬,其實根本沒什麼好看的……車內的冷氣一下子就變得很強,我覺得有點冷,也有點坐不住,更不太明白為什麼對方要陪同坐在車子裡面,而且講完這些資訊之後對方就不發一語,氣氛完全凝結。
總之一切我都覺得不太對勁。
我受不了了,克制住奪門而出的衝動,禮貌地表示:「好了,我再看看其他的。謝謝你。」他也跟著離開了車子,沒有多說什麼。
離開這台車以後,阿姨跟我弟在車外等我們,他們看起來也沒有特別想要進去車內的樣子,阿姨問了一下這台車多少錢,對方報大概3X萬。
「你覺得怎麼樣?」她問。
「嗯,還——可以?」我心虛地回,有點遲疑。
然後我們又問了幾台車,走馬看花地繞了繞,但自從坐完這台車以後,我就已經喪失了在這間店看任何其他車子的興趣,不到十幾分鐘的時間,覺得已經差不多了,就跟對方道謝,說我們看完了。
對方也是酷酷的說好,然後就離開了。
回到車上,阿姨說:「看車就是要多看幾家,起碼你現在看到這台TIIDA有個底了,2013年還要賣三十幾萬,那你原本說林口那台多少來著?」
「網路上也是開三十幾萬。」
「那他開的價格還比較好,因為年份跟里程數都是林口那台比較好,你剛剛看的那台價錢根本跟這個差不多……」
由於提早從車行離開的關係,突然空了一大段時間,原本跟林口車商約了大概下午兩三點,現在甚至兩點都還不到,而且,我並沒有拿到林口的詳細地址。對方昨天跟我通話的時候,表示他上午需要去新竹交車,可能要下午才會回來,差不多兩三點會到,但詳細怎麼樣必須到時候再跟我確認時間,他會先把地址傳給我。
我才想到我好像還沒收到他的地址?立刻打電話給他。他才跟我說今天可能要更晚才回得去,因為有點耽誤,大概要四點左右才會到。
「好吧,那現在呢?」我問。
「去三重新莊那一帶吧,看車怎麼可能只看一家,舊的二省道那邊以前都是中古車行,我們等等就從那邊下去沿路一直開,反正你有鎖定車種了,看到一家就停下來問他有沒有TIIDA,沒有我們就看下一家,這樣速度最快。」阿姨說,指示我弟上了快速道路。
從五工路下了快速道路後,我們就進入了五股。轉入二省道,經過了新北駕訓班,很快我們就看到了一間中古車行,我弟立刻把汽車轉入,繞了一圈以後停在他們店門口。
我走下車,看到車行內有一兩個人,但似乎都不是車商,我們面面相覷了一陣子,我不確定要不要發問,他發現我應該是想要買車,就敲了敲辦公室裡面的門,探頭進去說有客人。
又等了一會兒,才從裡面走出了一個穿著襯衫西裝褲的大叔。
「想找什麼車啊?」
「我想找TIIDA。大概要2016以後比較新款的。」
「嗯……我們好像沒有耶。」
「好吧,沒關係謝謝你。」
問完以後,本來我按照原定計畫要走了,不過大叔卻把我攔住:「還是不然這樣好了,你要不要留你的電話,如果我有看到類似的我可以再聯絡你。」
「嗯……」我猶豫了一下,可能應該二手車商很多都是這樣做的吧,「好啊。」
他又進去辦公室裡面,我也跟進去,讓他抄我的電話號碼,「先生您貴姓?」
「郭。」
「我們同姓耶。」他用台語對我說,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然後他遞給我一張他的名片,說到時候可以再保持聯絡。
本來以為這樣就結束了,走出辦公室之後,他突然問我說:「不過,為什麼只想找TIIDA呢?我們這邊也有很多不錯的車,你可以看一看啊。」
阿姨跟我弟這時也走下了車子,正在車行裡面東看西看,聽到對方這樣問,阿姨也問,「那不然你們這邊有什麼車推薦的嗎?」
大叔似乎被觸動了什麼,開始淘淘不絕地演講,他問我買車的用途,又問了我預算,說其實他們這邊也有一些不錯的新車,「像這一台,HRV,我覺得就是很棒的車,是我們店裡最新剛進的,車況很不錯,大概開五萬公里而已,2019年產的。 」
我看到他運動風的外觀,確實感覺還不錯,便問他能不能坐進去,他說當然可以,立刻就打開車門讓我進去。車門不開還好,一開下去看到它的內裝我整個被驚艷到不行,它的內裝是紅色的!
不知不覺我已經坐進了駕駛座,而我弟也塞進了後座,只有阿姨打開車門稍微看了一下內裝,說了句「蠻炫的」以後就把車門關了,沒有打算要坐進來。
大叔從副駕駛座上鑽進來,把車門關起來,我們瞬間與世隔絕,而車內變成了他表演的舞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開始了他舌燦蓮花的銷售技巧,以下憑我的記憶節錄幾段。
「它內裝的顏色非常特別,旗艦豪華版,這個內裝基本上在外面非常稀有,根本看不到,要是你以後載朋友啊,載女朋友,載同事都會很有面子,進去看到這個內裝就很舒服。」
「而且像你說你原本想買的TIIDA,它車內的空間根本沒有辦法跟HRV比,坐起來既舒適又寬敞,它的後座還可以完全翻倒,變成車床的樣子,你們把座椅拉平就可以整個躺在上面,也可以把座椅往前翻,置物空間又可以再加大。」
「雖然你說你的預算是30萬,但是我認為買車這個東西是這樣,不要太常換車。你如果買TIIDA,也是只能買那些年份比較久遠的,開了四五年搞不好就要換車。先生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
「買了車馬上就會交到女朋友了,我跟你說。等你有了女朋友之後,穩定了會不會想要結婚?結婚之後可能就會生小孩,可是車內空間不夠大,還要放安全座椅,還要塞很多有的沒的,你未來的需求會一直不斷改變,到時候還是得換車。我認為是這個樣子,這台HRV也是現在幾乎最新的,雖然他的預算比較高一點,可是你買了以後,可以大概有十年二十年都不用換車。」
大叔銷售起來行雲流水,過程一氣呵成完全沒有遲疑,把我的未來藍圖都勾勒了一遍,好像他手中有一個水晶球,已經從中看到了我買了這台HRV之後,一家人天倫之樂的畫面。
而他繼續淘淘不絕:「買車是人生大事,也是你的第一台車,應該要好好考慮,買有保障一點的。我看到你們家開CRV,HONDA的車你們一定不陌生,就是耐操又穩固,很多二十幾年的本田車現在還是跑得嚇嚇叫,維修也很方便。」
我被他說的其實有點飄飄然的,雖然我知道我應該還是不會買,首先是預算超出太多,再來是他所謂的比較,根本就沒有什麼好比的,因為TIIDA跟HRV本來就不是同個等級的車款。但我的確從完全沒有考慮轉變成了「或許也可以看看別的車」,而且不得不說他的內裝確實很吸引人。
大叔講完了好長一串,要我好好考慮,雖然預算不夠,但回家之後可以跟家人好好商量一下,畢竟這可是人生大事。
我們從車行離開後,阿姨問:「所以你覺得那台HRV怎麼樣?」
「我覺得蠻不錯的,內裝真的很華麗,只是他把TIIDA講的一無是處,而且預算還是太高了,就算要買我也買不下手。妳覺得那台車怎麼樣?」我反問阿姨。
「我覺得還是別了吧。第一台車不用開這麼好的,到時候開個五年多真的有需求都還可以換車,而且CRV比HRV還要好,有CRV的話,基本上就不會考慮HRV才對。買二手車就是這樣,你要買,就是希望可以買低價的東西,如果都要花五十幾萬了,那不如再加個十幾萬直接買新車,不需要再去買二手的。」
阿姨雖然潑了一桶冷水,但我覺得這桶冷水潑得很好,讓我剛剛飄飄然的心情有點被拉回現實。後來查了一下,發現網路上還有不少人認為HRV有隔音的問題,實際上開過的人似乎都不算滿意。
在二省道重劃以後,這邊的中古車行好像已經少了很多,阿姨說以前都是一整排的,但現在要走好幾條才會看到一間,有很多更是只留下了招牌,但整個場地只剩下拆除過後的殘骸,與一片空蕩蕩的荒地。
零星又問了幾間車行,但他們都沒有TIIDA之後,也讓我留了電話給他們,時間差不多也來到下午三點多,我們便接上青山路,穿過龜山來到林口。
在龜山的時候,阿姨說感嘆這邊跟以前完全不一樣,十幾年前他們住在林口附近,做生意經常在這一帶跑來跑去。以前這附近都是一片大荒地,一片片的雜草堆,但現在已有一棟一棟正在起或已經起完的建案。
以前曾經有次他們很無聊,就跟我爸一起來看房子。他們並不是真的想要買房,而只是想要逛逛看好玩的而已,約了房仲說要看屋,在現場聽仲介說明屋況跟裝潢,以及未來發展的藍圖,一邊聽介紹還一邊充滿希望地點頭,「好像我們真的要搬家,演得跟真的一樣,很好玩。」
到了林口發現還有一點時間,我們去看了林口的什麼最美星巴克,還買了手搖飲,才按照對方提供的地址,來到了這間車行。一開始繞了半天我們都沒有找到類似車行的地方,還以為導航出了錯,來回繞了好幾次,才打電話給他。
他告訴我們,因為這附近的門牌都是一陣子之前才弄好的,所以看導航的話會不準。我們便用傳統的方式指路:他描述在某一個露營拖車的旁邊就會看到他,他會身穿藍色外套站在路邊跟我們打招呼,我則跟他說我們是黑色的CRV。
繞回去以後總算發現藍色外套的車商先生了,同時也看到了我那台TIIDA,就停在他們車庫的最外側,全身亮晶晶的樣子,閃閃動人。
它的顏色是銀色的,似乎又帶有一點點微微的綠色感,我說不上來這應該被稱作什麼顏色,總之我當時在網路上看到的時候就覺得很中意。
車商很開朗地跟我們打招呼,而且好像是一個外向的人,當我們說我們繞來繞去找不到路,一直懷疑是不是這裡,剛剛經過也彷彿有看到這台車的時候,他不知道為什麼笑得很開心,說這邊的確不好找。
因為大部分的資訊都在網路上看過了,我們三個人稍微研究車子前後,而車商也熱心地跟我們分享這台車目前的狀況。當下的氣氛很輕鬆也很舒適,沒過多久我就坐進了駕駛座,他也探頭進來看,一邊說明這台車基本上該有的功能都有,倒車雷達、行車紀錄器,導航系統,藍芽等等。另外也有抬頭顯影器,這樣可以不用看儀表板就知道時速,比較安全。
另外他指著車門旁的按鈕跟我說明,他有一個自動收縮後照鏡的旋鈕可以操作,只是這個功能不知道為什麼有一點故障,本來這個功能會自動在引擎熄火的時候把後照鏡縮回去,但不知道動到了什麼設定錯誤,反而會誤觸汽車警鈴,因此後來他們送回原廠修理的時候,就把這個熄火時自動收後照鏡的功能拔掉了,要我記得如果要收後照鏡,要先收回之後再熄火。
撇除這點之外,一切的感覺都很棒,老實說,我本來光在網路上看車的時候,就已經很中意這台車了,現在來到現場看到了實體,只是更堅定了我的想法而已。
我立刻問:「請問可以試乘嗎?」
他大方地說,「當然可以啊。」
我弟聽到我要試乘,立刻跳進了副駕駛座,「哥哥哥哥走走走上路了上路了!」
反而我有點緊張,我都不知道自己做好了試乘的準備沒有?而且我上個月才發生車禍耶,至今仍然心有餘悸。可是來都來了,我正是為了試乘才來的不是嗎?
阿姨沒有要上車,她說她想去旁邊看看露營車,車商熱心地繼續跟他介紹說明,他們就跑到一旁聊天去了。
我束上安全帶,調整後視鏡,確定一切都沒有問題以後,放下手剎車,我就上路了。
我弟坐在副駕駛座上,興奮地撥弄著車內的各項設備,好像他才是第一次碰車,「哇,這個還有導航欸,哇,這個還可以看電視耶。哥哥以後你就可以在車上看電視了!」我看到他把電視轉到台視,然後又是民視。
「嗯……」我有點緊張,不太敢分心所以回話比較慢,「不過我想我應該不會用那個看電視的功能才對,太危險了。」
他繼續好奇地東玩西玩,把窗戶全部閉上,又再開一點小縫,聽了聽,「哇,差好多。這台車的隔音蠻好的耶。」
我們走到大路的路口,沿著文化北路開下去,忽然間發現前面是高速公路,「我忽然想到,雖然是試乘,但我會不會開太遠啊?這邊會不會回不來。前面是高速公路耶。」
「應該不會吧,」他說,「你就右轉就對了,右轉不會上高速公路。」
「右轉就是上高速公路啊。」
「應該旁邊還會有別的路。」
不過看了看路況,我想現在也只能右轉了,如果再繼續直走,我只是離林口市區越來越遠而已,在這麼大的四線道路口,我又在最外側車道,根本不可能迴轉,現在車流量也很大,我沒有把握我可以一路往前塞進最內線車道,再想辦法繞回來。
右轉之後,除了上高速公路的匝道之外,的確在旁邊還有一條小路,我立刻沿著路鑽進去,發現這邊好像是什麼工業用路,前後慢慢被大卡車包圍住,我開得手有點抖。
「不會啦,沒事,沒什麼問題啊。」
「但我真的不知道這樣一直開會去哪裡,我們好像越走越遠了。你要幫我開導航嗎?」
「好。」他開始動手操作面板上的導航功能,不過我們都是第一次用,似乎有點障礙,終於設定完成以後,導航卻以為我們在高速公路上面,而不是旁邊的小路,所以帶了一條根本就不可能走的路徑。
「我看你用手機幫我導好了……」
繼續往前開了一段,終於看到一個下坡的迴轉道,在前方紅燈的路口。我直覺就是要在這邊轉下去,繼續直直開的話肯定回不去。這時我弟也把手機導航設定完成,「沒錯,這邊就是要迴轉。」
聽了導航的指示,現在我們兩個都開始有了一點信心,我打了方向燈,注意後方右側是否有機車會鑽過來,把方向盤打到底,綠燈一開,我立刻完成了一次大角度的迴轉。
然後,這條路開始曲曲折折,「我怎麼有一種我們正在走山路的感覺。」我弟說。
「第一次試乘就開山路是不是太刺激了?」
「好像有一點,你現在還緊張嗎?」
「還是有一點,但比剛剛好多了。」
「我也是,剛剛有一點小緊張。」他說,「不過主要是你踩油門跟剎車的時候。平常開在路上還好,你開車的感覺跟爸爸好像,都是會頓來頓去的。」
「對啊,我在想會不會是因為我平常騎檔車習慣的關係,我都要轉油門催轉速,然後再換檔,這個動作都要很大,所以我踩油門的時候就不自覺會這樣。爸爸的車也是手排車,道理跟我差不多。」
「有道理耶。因為我現在都是開媽媽的CRV,自排的,我也忘記我當時在駕訓班考手排車的時候,我是不是也這個樣子。」
因為天上有毛毛雨的關係,他提醒我要開雨刷,不過我甚至不知道要怎麼開雨刷,他很熟練地翻找我方向盤後面的桿子,「通常都會在這裡……」然後他撥了一個開關,雨刷立刻動了一下。天知道我居然連雨刷都不會開就上路了,無知真的是世界上最令人勇敢的事情……
過了幾個巷口,幾條小路又轉了幾個彎,路上的車輛變得越來越多,也漸漸有了許多住宅,我想我們總算回到林口市區了,心情又比剛剛更輕鬆了一點。
然後這時我才發現,這台車的油量表幾乎是到底的。
「欸,這台車幾乎都要沒油了耶。」我說。
「油表在哪裡?」他看了看,「真的耶。」
「是不是好險我們開得回來。」
「應該也不會啦,」他說,「媽媽說油表就算到底了,應該都還可以再撐個二十公里。我們再怎麼開也不太會超過二十公里。」
歷經一段波折以後,我們總算回到了車行,把車停好之後,我才想到我好像沒有讓我弟開開看,又問他,「你要試試看嗎?好像除了CRV之外你也沒碰過其他車,如果開不同的車或許你的感受會比較多。」
「好啊。」
因此,我們又把車開出去繞了一圈,這次只有在市區大概繞繞而已。等到我們回來後,發現阿姨跟車商先生坐在車庫中一間搭在二樓,並用展示玻璃圍住的小辦公室裡,裡面擺了一些小沙發跟茶几,看起來就是談生意的地方。
我們把車熄火時,車子忽然發出一聲語音,告知我們車輛已經熄火,下車時小心開啟車門。我們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又或是驚喜到,覺得有點有趣。
車商先生看到我們回來立刻下來迎接,由於我們有點尿急,就先輪流上了廁所,從廁所出來之後,阿姨問我:「所以你覺得怎麼樣?」
「嗯……我覺得就是它了。」
「看起來是沒什麼問題,但最好打開引擎蓋看一下,我主要想看它的電瓶是幾年的。你說這個車是2016年的,而且跑了4.9萬公里。」她說,「通常五萬公里要做一次大保養,我在想搞不好這個車主從來都沒有換過電瓶。如果電瓶沒有換過,最好拿去保養廠給他檢測一下,如果續航力低於30%就要直接換掉了。」
請車商替我們開了引擎蓋以後,發現電瓶還蠻新的,似乎是在2020剛換過的。我們又看了一下其他配件,結果阿姨發現輪胎的胎痕很淺,幾乎已經不到半個指頭的深度了,如果接手這台車之後,最好也要盡快去換個輪胎。
大致上看完以後,阿姨也點了點頭,私底下跟我說,「那就這樣定了喔。」
車商雖然沒有直接聽到,但大概看了我們的反應,就立刻邀請我們去樓上坐坐:「大家要不要上去聊聊天,休息一下。」
雖然用詞是「聊聊天,休息一下」,可是既然車都試完了,我們也沒有表達不滿意的樣子,想必買賣雙方各自都有了底,誰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原本輕鬆的氣氛慢慢淡去,彷彿有人把舞台布幕掀了開來,而觀眾屏息以待,一場秀即將開始,我繃緊了神經,很明顯地,接下來就要展開今天最後也最重要的一個環節了——殺價。
是的沒錯,恭喜讀到現在的你們,在歷經了大概一萬兩千多字的叨叨絮絮以後,總算能進入今天最重要的環節了,如果你是點了標題就一路往下拉滑到底的,也請在這一段停下來吧。
以下殺價的過程,為了繼續保持資訊的不透明,將使用「那個價格」、 「我們的價格」、「對方的價格」作為代稱。
踏進辦公室時,車商早已有所準備,空調已調整到最適溫度,他從冰箱裡面拿了舒跑出來問我們要不要喝,而且還來不及回應,我跟我弟就各自被塞了一罐放在桌上,我也就自然地接受了款待。
阿姨坐在最大的沙發上,旁邊坐著我弟,我則找了一張單獨的無靠背沙發坐下,只有車商先生從旁邊拉了一個凳子過來,在茶几上騰出一個空間,大家都各自找好了最佳的戰略位置,戰爭一觸即發。
「那,想先詢問一下,想要買車的車主,就是郭先生您,對嗎?」雖然現場應該是有兩位郭先生,不過車商先生是看著我說的,想必也只有我了。
「對。」
「您覺得車況怎麼樣?」
「還算不錯,蠻滿意的。」
「對啊,想必里程數資料您已經知道了,年份也還算新。原本這個車主把車顧得蠻好的,而且車子平常都放在車庫,也沒有在外面吹風淋雨,所以一切都保持得很不錯。」車商大概講述了一下這台車的故事背景,是真是假雖然不清楚,不過當一個有趣的背景故事聽聽倒是可以:「原車主是一個大概六十歲的婦人,住在大直那邊,平常就是拿來代步,也不特別跑遠,開車時都蠻小心的。」
車商繼續說,「其實我坦白說,這台車車況應該是非常不錯的。相信你們應該也看得出來。如果有需要鑑定的話,我這邊也可以協助找相關的第三方鑑定單位來協助。」
「什麼是第三方鑑定?」 阿姨問。
「是這樣的我跟您說明,第三方鑑定就是車商跟買方以外的第三人,由他們來做車輛的鑑定,會幫你檢查車體外觀、鈑件結構是否有凹損,以及內裝的設施。不過我們當然也不是隨便找一家鑑定商,比方說S牌或H牌的鑑定……那個有做跟沒做一樣。都是隨便看一看而已。」補充說明一下,底線的部分是我自己加上的消音,怕替自己或車商惹麻煩。
「基本上比較有公信力的認證機構有兩家,一家是德國萊茵,另一家是Goo。德國萊茵的價格比較高昂,而且我們要把車子直接送進去做檢測,需要的天數比較長,大部分是做那些比較高級的歐洲進口車;Goo的話,是日本的認證機構,像我們這台車是Nissan的,給他們做就很適合。要是您們有確定需要的話,我星期一馬上就可以去安排檢測,可能當週檢測結果就會出來。然後這個驗車的費用我這邊當然可以吸收。看您們覺得放不放心,有沒有需要做檢測。」
「你覺得呢?」阿姨問我。
我點點頭,「可以替我們做檢測嗎?」
「當然沒有問題。那也就是說,您們應該是有意願買車對吧?我們可以先付訂金,我星期一就把車子拿去安排送檢。這邊我也會給您簽一份正式的買賣合約書,我上面會寫清楚:『如果對鑑定結果不滿意,有非原鈑件或熔接車體,我這邊會全額退還訂金』。」
事實上,在來看車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就針對殺價的過程有了一番討論。當時她叮嚀了幾點:中古車基本上都有機會殺個兩成,這兩成基本上就是中古車的獲利空間了,所以我們的底價一定要先喊低來試探,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能表現得你一副非這台車不可的樣子,不能表現出你真的很想要買。
我望了望阿姨,她也看了我一眼,我們正在透過無聲的眼神交流來確定要不要點頭答應。
我向她點點頭,她也點頭,然後她說話了,「這個車是還可以啦,整體都還蠻算OK,不過我們都知道中古車一定有一些空間的嘛。不然這樣子好了,這個價你賣不賣?」
阿姨一開口就想要直接殺破兩成,對方立刻回絕,幾乎是膝反射的速度,「這個不可能啦!」
「那不然這樣呢?」她慢慢往上加了一點,但對方還是不同意,她繼續說,「我知道你們獲利空間應該也有個兩三成吧,我覺得讓這點錢,算是非常合理了。」
「這個……真的不行啦。」車商說,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痛苦,拿起手機開了計算機APP,不知道是演戲還是真的,苦惱糾結了一陣子。
「不行的話,我們這邊也沒辦法。」阿姨說。
我本來的坐姿是將手肘撐在膝蓋上,以雙手拱在下巴上前傾的姿勢,阿姨說完過後,我忽然意識到我的姿勢會不會表露得太過殷切?立刻又雙手一攤往後仰,用雙手放在身體後方兩側撐住沙發的姿勢,希望能透過身體的語言告訴對方一些「我也有可能放棄」的線索。
還好現在疫情期間,我嘴上的口罩是戴著的,不然我不確定我的表情會不會露餡。而我同時也決定這個情況下我最好先不要說話,先讓阿姨做主力輸出,我在旁邊輔助就好。
旁邊我弟似乎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在旁邊插嘴道:「媽媽你怎麼都沒有問哥哥意見,哥哥都沒說話。哥哥你覺得呢?」天哪,兄弟!不要Cue我好嗎?你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多麼劍拔弩張嗎?就像是南北韓在38度線之間交換人質時一樣,我千萬不能輕舉妄動,也因此我鐵了心決定當他不存在,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車商繼續抱頭苦惱,看得出來他經驗可能不是特別豐富,顯露的個性相當真實。
阿姨乘勝追擊,「你看你這台車,四個輪胎胎紋都那麼淺,回去我們等於要全部換過。不然這樣好了,如果照你開的價,那還要再替我們換輪胎。或是照我們的價,但輪胎我們回去自己處理。」
「輪胎我可以幫你處理,可是這樣只能這個價……」
「沒關係,不然輪胎我們自己處理,就照我們的價,好不好?不要再想了,就這樣,大家做事阿莎力一點,不要再拖了。」
「可是這個價錢真的沒辦法啦……」車商又說。
「我們今天來,本來就是決定大概就是這個預算的。」
「嗯,」我說,「我也覺得這個價差不多了。預算就是這樣。」
「真的嗎?哥哥你真的只有這些錢嗎?」天哪兄弟你不要再問了,如果事後失敗了我一定要殺了你……我跟阿姨繼續無視我弟的存在,以及他的任何問題。後來我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似乎我們現在正在談判,而他似乎覺得這樣緊張的氣氛令人感到很興奮,臉上的表情完全忍耐不住,一直在旁邊吃吃竊笑。我們也全部忍住不理他了。
車商仍然在抱頭苦惱,「這個價我真的不行……」
阿姨又讓他掙扎了幾分鐘之後,忽然她想到什麼,問,「對了,你們電視可以看嗎?我要看新聞。」
車商頓時從剛剛的氣氛中脫離出來,「要看電視嗎?好的,要看哪一台呢?」
「隨便轉一個新聞台吧,我要看一下現在罷免結果怎麼樣了。」
是的,老實說正在我們殺價的當下,中二區陳柏惟的罷免案也已經在開票當中。我太專注於今天看車的過程,從中午吃過飯後就都沒有關注這件事情了。幾分鐘前維柔還打電話過來,但因為我在忙的關係,有跟她說晚點再跟她聯繫。現在想起來,會不會維柔是要跟我聊罷免?
新聞台上面的數字,當時同意票與不同意票的比例非常接近,大概差距在一兩千票之內,由同意票略為勝出。我看到這個數字,覺得胃有點往下沉,感到有點不太開心——不行不行,我要忍住,今天是來談車的,跟政治無關。買車歸買車,政治歸政治。
車商好奇試探地問:「對了,您們這麼關心這個罷免案……想知道你們的立場,是希望他被罷掉嗎?還是不希望的?」
「我覺得應該會低空飛過啦。就是同意票大於不同意票一點點,但是還是會罷免成功。」她說,「我個人是希望過啦,執政黨這麼傲慢,應該要給他們一點教訓才對。」
我本來沒有打算說話的,在這樣的場合,特別還因為我畢竟可能是這間辦公室裡面唯一一個立場相反的人(我弟是完全不懂的人,無法被任何一種立場歸類),我覺得要是聊政治來,場面一定搞得不會太好看。但是聽到阿姨這麼說,我真的忍不住想要吐槽一句,「可是,陳柏惟是基進黨的耶……」
「都一樣啦,都是綠的啦。」
車商大概知道了阿姨的態度之後,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立場本來就比較接近阿姨,還是他只是在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希望可以透過立場上的一致來讓對方手下留情,他馬上說,「對啦,罷一次看看也好啦。他有時候講話真的太囂張,我是覺得當立委好好當就好了,不用這樣太招搖。」
兩個人很有共鳴地你一言我一語,在幾句話之後,我們又把電視聲音轉小,重新聚焦在談判桌上。
車商繼續說,他能做的價格真的就是這樣了,再往下就沒空間了;阿姨也依然堅持著她提出來的報價,雙方僵持了一下,最後我們再度讓步(應該也在計畫之內),以對方提出來的價格跟我們提出的價格再折衷一次。
車商苦惱許久,這次他真的有在計算機上按了按,似乎也在心底盤算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雙肩垂了下來,長嘆一口氣。
最後他抬起頭來,看著我說,投降般地宣布:「好啦,就照你們說的價格吧。」
「好喔,那這樣你可以對吧?」阿姨問我,我輕輕地點點頭,雖然內心早就已經飛起來了,但表面上還是要裝得「這樣才對嘛」的態度。
終於敲定了,我心想,我終於決定好了,我要有自己的車子了。
對於上述殺價的流程,我並不是太陌生,這幾年由於工作的緣故,我其實經常碰到殺價。只是多半我都是被殺的那一方,而不是殺人的那一方,將心比心下來,我覺得自己是應該做不到殺價這件事情才對,反而很能理解被殺價的車商的心情。
老實說,他就算是原價出來我可能都會買,如果是我自己來看車的話,我可能二話不說就直接下訂了。這段過招雖然令人緊張,能夠拿到這個價格也是真的很漂亮。也令我見識到了阿姨以前在菜市場打滾多年賣衣服的好本領。為什麼我的家人幾乎每個都是業務身手呢?阿姨說,如果是我爸來殺價,可能效果更好。不過我反而覺得,如果是我爸來殺價的話,搞不好他會做一些更誇張的事情,比方說裝臭臉、動不動就說「算了,那我們要看別間」。
談妥價錢之後,後面的流程就是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了(其實這整篇都是很細枝末節的事情)。
對方把合約書填寫好,我也在上面簽完名,各留一份收執後,他加了我的LINE,並附上了他的存摺帳號,他解釋說他這間公司還在登記中,所以目前沒有名片可以提供給我,只能先加LINE聯絡,後續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在上面討論。
算算時間差不多,我們就離開了。
回程的路上,阿姨說我們去試車的時候,對方一直跟他聊天,說對方大概四十歲出頭。
結果我弟說:「看不出來!我以為跟哥哥差不多大。」讓我不免吐槽自己,到底我的皮膚狀況是多糟啊?但的確連我也看不出來,對方的談吐舉止感覺還算年輕開朗。
據阿姨所說,對方目前還是單身,之前從事的行業也都跟車有關,一開始在濱江街的中古車廠,後來又跑到某一個廠牌的經銷店去賣車,也修過一陣子車,後來才決定自己創業。
其實就今天的相處之下,我覺得對方算是一個蠻正常的人,今天看了這麼多車行,的確就是來到這裡的環境跟氣氛是我最喜歡的樣子,而且車況真的也還蠻好的,我才會如此匆促地決定我要買這台車。雖然殺價的過程令我有點緊張,甚至也必須做好真的要放棄的準備。
但無論如何一切都暫時搞定了。
接下來,就是要等鑑定報告了,說到報告,我好像也應該跟親朋好友報告一下這件事情,立刻先打電話回給維柔。
結果她打來根本不是要問陳柏惟的事情,而是問我的動物森友會是不是有一隻居民叫做佩希,我依稀記得好像有吧,是一隻藍色的食蟻獸,而且我們把她打扮的花花綠綠的樣子。沒想到她哀怨地說:「你的佩希跑來我家了……」
我們針對買車的事情大概聊了一下,有了車以後,我之後要去三重找他們也比較方便,希望這樣可以增加以後我們碰面的頻率,不然維柔跟我真的住太遠了啊,有時候常常一年見不到個兩三次,可以說是一段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從林口回家的交流道上很塞,折騰了一陣子之後才終於上了高速公路,那時我才發現陳柏惟確定被罷免了。買車的喜悅與罷免案兩件事情先後同時發生,讓我的心情五味雜陳。
在高速公路上,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想尿尿,而且是非常急迫的那種,我想到談判過程中我喝了幾乎一罐的舒跑,還有一些先前從車上拿下來的手搖飲,但一直到離開時都沒有想到要去上個廁所,走得十分匆促,導致現在膀胱好脹。沒想到一問我弟,他說他也快爆了。兩個人在車上都不太敢講話,隨著車子行經路面的顛簸,我只能集中精神用最大的力氣來收束我的括約肌。
「我現在甚至連呼吸都覺得負擔。」我說,結果我弟聽了我的話不小心噴笑了一下,笑完之後又哀叫說自己膀胱好痛。
因為真的完全忍不住了,我們趕緊找了一個出口下去,正好就是濱江街,但附近的車廠全部都關門了,繞來繞去繞了半天沒有找到廁所,最後在一間便利商店解決,之後從內湖回到高速公路,折騰了一個下午,最終總算安全到家。
回到家以後,跟我爸報告這件事情,他說到時候要交車之前會再替我墊錢,提點了一些注意事項,要我萬事小心。
由於當天其實有點過敏,晚上不知道為何頭痛欲裂,又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我一時消化不來,晚上九點多就早早上了床。
睡前想到我要轉一筆訂金給車商先生,打開了網路銀行帳號立刻轉錢過去,結果他秒回秒讀,說已經收到了。
哇,再過不久,我真的就要有一台自己的車了。
喜悅的同時,卻也感到一股壓力。我真的照顧得好車子嗎?我會不會真的被朋友說中,我買來只是浪費?我會成為馬路上的殺手嗎?我真的有資格開車嗎?好多好多疑慮排山倒海而來。
會不會其實這才是所謂大人的滋味呢,永遠再也感受不到純粹的快樂,就是所謂的長大。
還是別提了,畢竟這種說法早已是俗套的一部份。
有趣的事情是,在十年前,鳳珠是2006出產,2011年買到的五年二手車;而十年之後的現在,我也找到了這台2016出產,2021即將入手的二手車,或許這真的就是命運的巧合吧。也許我註定就該碰到這台車,也是因為先看到了這台車,才一氣呵成有了買車的決心。
謝謝你們願意看到這邊,後面寫得虎頭蛇尾的,我之後想到什麼都有可能再偷偷修進去。
故事應該還會有下集(畢竟我還要牽車嘛),包括車子的照片,我都故意不在這集放出來,就是為了要騙一些點閱。
總之,再請各位可愛的讀者們拭目以待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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