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17

20200614 路倒

這是週末凌晨發生的事情。


大概是前幾天吧,我在上班時無意間逛到了一則新聞——請不要質疑我為什麼上班的時候無意間會滑到一則新聞,好吧,我承認,我是有意的。我應該把話說得清楚點,我上班時有意偷懶滑臉書時,滑到一則新聞,新聞寫北北基單車路網終於實現,從基隆一路串連到新店。

內容重點,著重在汐止到南港這段,長年來因北山橋邊側遇到施工難題,但後來他們在橋下挖了一塊道路,並在堤石牆旁建造了道路,用多麼厲害的工法才完成了這道艱辛的自行車道路。

總之,看完這則新聞後,我想起自己今年還沒有騎過什麼腳踏車,就決定這個假日只要天氣不錯的話就要來騎腳踏車。順便因為上週家裡發生一點事情,我想要找個機會找我弟聊聊天,就跟美吟一起問我弟要不要加入腳踏車行列。

星期六晚上,我提出邀約時,他興高采烈地說答應了,還說:「靠!欸你知道嗎,其實今天就在想這個點子,沒想到哥哥你就問我了。這就叫做『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雖然不知道他在用三小成語,但總之我把家裡的腳踏車整理一下,搭配兩台Youbike,晚餐後休息一會兒後,我們就浩浩蕩蕩地出門了。

一路從汐止走新道路到南港,有一種很新鮮的感覺,趁著興頭我們便一路騎往彩虹橋,甚至還捨不得結束地又往前到了大直橋後,才拖著已經痠痛的大腿踩回汐止。全長估算看來,當天可能踩了來回三十公里左右的路。

當時大約是九點出發,因為花了很多時間談天以及在路上跟塗鴉牆拍照的緣故,回到家時已經凌晨兩點半了。三個人都疲憊不堪,商量後決定讓我弟先洗澡,再讓美吟跟我輪流洗澡。盥洗完畢回到房間後,雖然雙腳已經累得走不動了,但肚子卻開始發動了起來。

我評估了一下情況,決定我是不太想出門了,就餓著肚子睡吧。

可是美吟這種人喔,就是只要你讓她餓著肚子,她就會像是無法關閉的貪睡鬧鐘一樣,每隔幾分鐘就會哀哀叫一次,叫到你必須出馬準備些什麼玩意兒,她才會停止——或是你可以把這段冗長的敘述直接翻譯成兩個在台灣文化脈絡裡相當常見的字眼:靠夭。


最後我跟她達成了協議,我們去買泡麵,簡單吃一吃,然後睡覺。

以前離家裡最近的便利商店需要走遠一點,可能大概五分鐘左右的路程,但自從最近家裡前面的道路起了幾座新住宅,還有辦公大樓以後,也有超商願意評估這邊駐點,於是更近的地方就多了一家萊爾富。

所以簡單地,我們穿拖鞋拿鑰匙,連手機都沒帶就往家裡最近的便利商店走去,盡可能地用最短的時間換取我們最渺小又最基礎的生理需求。


我們家座落在幾棟較高級社區的中間,的一排較老舊的公寓社區,這邊暗時比較沒什麼照明,需要走到巷子口,到高級社區的前面才有比較清楚的路燈。

沿著巷子口直走順著彎道直行後,可沿著路走到主要幹道上,而巷子口的左側是我們地下室的車道,再過去一點緊臨著一高級社區,右側的九十度轉角則是另一條小道路,還有社區負責其中收垃圾的地方。

就在那右側轉角的道路上,我們看到一支紅皮黑底的拖鞋躺在路中間,然後美吟驚呼了一聲。

「那,是一個人嗎?」

我順著拖鞋看過去,在路燈照不到的死角,好像躺著一塊東西,我起初覺得是垃圾,可是平常這條路的垃圾都收得非常乾淨(旁邊就是垃圾集中分類的區域),看起來實在不像。

在拖鞋的不遠處,又有另一支拖鞋躺在更遠的地方,跟原先我們先發現的那雙剛好相襯,但兩支拖鞋沒有明顯的朝向,擲筊般散落在地面。

我開始漸漸懷疑那真的就是人,就在距離不到二十步路的視線內,卻因為路燈死角我什麼也看不見,只好繼續往前想看得更清楚些,同時在腦中設想最壞的情況——直到我確認了那條不明物體從陰影中伸出來的是一條腿。

我想我非常確定那是一個人了,為什麼倒在這裡……是街友嗎?可是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附近有街友……希望他還活著,我在心裡祈禱,我今天可沒有任何一個期望覺得自己出門要碰到活生生的死人啊。

「不好意思,你還好嗎?」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可是對方沒有任何反應,身體動也不動。
直到我們非常靠近那個人,能夠清楚的看到他的腳,才發現他的腳趾與腳底板都沾滿了血,而他的臉貼著一團白色的紗布,上面也都是血——

「叫救護車!」

「我們沒帶手機出門!」

「幹!」我懊惱一聲,腦中跑出所有我已知的跟急救相關的知識,並羅列出優先順序跟效率評估——「我回家拿手機報案,妳在這邊看著他,確認生命跡象!」

我一邊說,頭也不回地往家裡跑去。事後想起來,我一個人把美吟丟在昏暗的巷口,其實是有風險的。即使是平常自認最熟悉不過的住家附近,我跑步去回可能頂多數十秒的距離,照理來說十分安全,但下次如果有機會,我應該傾向避免這麼做。

總之,我拔腿狂奔,完全忘記我腳下那雙是之前我爬山在河床上滑倒的那隻拖鞋,爬上樓梯進家門拿手機,也拿了美吟的手機,再一邊跑下去,一邊跑一邊撥打119。

「您好,這裡是119救護專線,目前所有線路皆在忙線中,我們將盡速請專人接聽。」

第一次打119,原來救護專線即使在凌晨四點半也是滿線狀態,我一路跑到巷口,途中經過一台小客車,小客車的主人是一個女性,停在其中一扇公寓出入口前,她的後車廂完全敞開,似乎正在搬行李下車的樣子。

這時美吟也朝我的方向跑過來,她手裡已經拿著一支手機,「情況怎麼樣?」

「我跟路人借手機,可是打不通。我不敢靠近他……」

「沒關係我在打了,正在忙線中,要我等一下。」

「我打也是還在忙線中,那我先把手機還她。」

「好。」

美吟往我的反方向跑去,去交還手機給那位女性,我則直接跑到那個人前面,美吟隨後跟了上來。

「您好,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嗎?」這時電話終於接通,119專線那頭有一位女聲詢問道。

「我要報案,有一個人倒在路上!沒有意識,現在還沒確認他是不是還活著,可以派救護車過來嗎?我剛剛走到巷口,就發現他倒在路邊,腳上臉上都是血、我——」一接通電話,我全部的思緒都亂了,想把我目前看到的所有資訊都塞給電話中這位專員知道,但是太多東西要說,反而說不清楚,

她打斷我,並且慢慢地引導,「先生不要緊張,你先說地點在哪裡,我們馬上派救護車過去。」

我往背後最近的一棟建築物奔去,看了門口的門牌,把地址報給她,「很好,救護車已經出發了,很快就會到。你們大概多久前發現的?」

「大概十幾分鐘以前,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倒在路邊了。」

「你可以告訴我對方的狀況嗎?有任何生命跡象嗎?」

「有任何生命跡象嗎?嗯……看起來應該還活著,但我們沒有確認。」我問美吟,「他有生命跡象嗎?妳有先檢查嗎?」美吟趕快靠近對方,設法確認,可是一時好像不知道怎麼確認,我很著急,同樣的問題問了好幾次在數秒內。

「沒有、沒有,剛剛你走的時候,我不太敢靠近他……」 美吟一邊設法確認,一邊說。但我現在沒有時間閒聊,「胸口有起伏嗎?」 對方在電話中引導,我也指示美吟照做。美吟伸手摸了對方的手,又摸了他的脖子,「還有脈搏!」她說。

「還有脈搏!」 我覆述一次給電話中的人聽。

「好,對方大概幾歲,男生女生?意識是否清醒?」

「大概……」 燈光實在很暗,我看不出來,美吟也看不出來,只好隨便瞎猜,「大概三四十歲,不知道是男是女,太暗了看不到。看起來沒有意識。」

「你們可以叫叫看對方,或是拍打他。」

對,對,我沒有想到應該要叫他。然後就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他的頭髮亂捲,在黑暗中看不出他是短髮還是長髮,我不敢去移動他的位置,也不確定對方傷勢如何,僅憑藉著地板上的紅色拖鞋(真是一種刻板印象),我只好試探性地喊:「小姐、小姐!」

但是越看越覺得奇怪,又遲疑了一下,「還是他是先生?」然後我自言自語,或是也有點像對美吟發問,大概遲疑了半秒後,我又改口叫:「先生、先生!」

叫了幾聲以後,對方終於發出了悶哼,「嗯……」聽起來確實是男生的聲音。

確定他還活著以後,我突然覺得剛剛叫錯的自己有點好笑,希望對方沒有聽到,心虛地露出尷尬的笑,場面突然變得有些滑稽起來。

「他有意識了!先生先生!你還好嗎?」

「他有辦法說話嗎?可不可以請他描述自己的狀況?」電話中救護專員問道。

「不行,他只是『嗯……』,現在嗯了幾聲,又沒有反應了。」我說,我跟美吟都露出一種想笑卻又告訴自己現在應該憋笑的表情。但並沒有持續很久,緊張的氣氛還沒消退,但比起剛開始慌亂的狀況來說,現在已經很有進展了。

電話中的女聲繼續問,「對方身上有沒有外傷?大概描述一下?」

「有,腳跟頭都是血,不確定傷勢多重,但血已經沒有在流了,感覺已經倒在路邊一陣子。」

「會是跳樓嗎?」

我轉身看最近的建築物,由於離得很近所以看起來很高,我的頭得仰到最高才能看到最上層。從對方倒下的角度來看,確實有可能是從樓上墜落,因為拖鞋也不自然地散落,腳上都是血,真的會是跳樓嗎?我又重新觀察一次對方,最後回答,「無法判斷是不是跳樓,但是,嗯……跳樓應該會骨折才對,他的腳上雖然有血,可是沒有斷掉的感覺。」

「好,沒關係。那會是喝酒嗎?有聞到酒氣嗎?」

美吟搖搖頭說沒有,我也聞不出來。

「好吧,沒關係,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很快就會到現場。你們願意留守現場,直到救護人員趕到嗎?」

「沒問題,我會待在現場引導救護人員。」

「謝謝你的協助。」

電話一掛,美吟馬上跟我描述她剛剛怎麼跟路人借電話,她還懷疑那個路人搞不好就跟那個人有關係,而且他怕對方會攻擊他,一開始都不敢接近他。

「對了,救護車既然要來了,我們應該先把他搬出來嗎?要是救護車進不來這邊太小了怎麼辦?」

「不行啦,你不知道他的傷勢,不要隨便亂動傷患!」美吟提醒我,她之前在戲曲中心工作時,有上過很多急救的訓練跟知識。只是,事發時實在太緊張了,明明知道的事情卻沒有辦法執行,對自己感到有點失望。

我把美吟的手機交還給她,她馬上說她要來拍照存證,不然等等被誣陷是我們幹的就事情大條了。我說,「妳只拍他倒在地上的樣子有什麼用……只能證明他倒在這裡而已。」


沒有多久的時間,可能離我們掛掉電話甚至沒有超過一分鐘吧,救護車鳴笛的聲音已經傳到了這裡來,「已經聽到聲音了!」美吟說。

「妳繼續幫我看著他好嗎?我去路口引導救護車進來。」

「好。」





我跑到路口的時候,手機也響了,是警察局,他問我剛剛是不是有報案,我說對,警察也表示自己隨後會到,請我們不用擔心,先讓救護人員處理即可。

很快地救護車已經很靠近住宅區了,它停止了鳴笛,緩緩地從遠處滑進來,看著救護車緩緩駛進巷內,我擺擺手請他們右轉進來,把他們導到案發現場。

救護車比想像中還要不疾不徐,緩緩靠近後,兩名人員在車上準備一下之後,才又慢條斯理地下車,從開進來到他們下車這段時間,我覺得自己盯著他們起碼有數十秒之久。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出乎我意料地鎮定,動作從容,後來又發現那不是從容,而是厭世。我看到他們的表情,一副生無可戀的感覺,像是自己工作時又接到客戶打電話過來問白痴問題的表情,頓時對他們生起了一股同理之心。

他們戴上醫護手套,先緩緩靠近傷者,拿出手電筒來照看對方的傷勢以後,才出聲喊他,而這時我們也才看到傷者的真面目。沒錯,確確實實的就是一個男性,大約就是三十歲上下左右,臉上似乎針對鼻子跟下巴的部分,已經先用紗布跟簡單的透氣膠帶做過包紮,但頭上卻都還是血。

他們判斷男子是酒醉路倒,因為對方渾身酒氣(但我跟美吟卻完全都沒有聞出來),其中一名救護人員甚至表示,「這個人我已經看過第二次了。」

救護人員呼喚著路倒男子,而且比我們更粗魯幾倍的去拍他的手臂肩膀,要對方起來。

「你、你們是誰。」男子躺在地上,被呼喚過幾次還被拿手電筒照以後,感覺不情不願地恢復了意識。

「我們是救護人員,你倒在路邊,被路人發現。你住在附近對嗎?啊你酒味為什麼這麼重啊?」

「……」男子沒有回答,意識似乎還是不是很清醒。

「你有辦法坐起來嗎?可不可以自己坐起來?」救護人員又問,見男子沒有反應,又動手拍他幾次,男子點點頭。

男子努力的抬起上半身,可是他抬不起來,好幾次他差點要起來了,最後又脫力往後倒去,頭又撞在地板上。我在旁邊看他碰碰撞撞,臉上都是血又很掙扎的樣子,我那過分的同理心跟感受力冒了出來,讓我覺得好痛,不由得也發出聲音,好像那躺在地板上的男子就是我一樣。

美吟在旁邊叫我安靜一點,把我耳朵拉過去小聲地說:「你不要一直叫啦!他們在那邊忙,你不要在那邊一直幫忙配音……看得我很緊張。」


救護人員看他自己坐不起來,只好幫忙攙扶他,在一陣努力之下,男子總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啊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這傷怎麼弄的?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嗎?」

男子又沒有回答,等待一段時間後,他才說,「我要回家。」

「你要回家?你知道你受傷了嗎?我們要替你做治療。」

 「我要回家。」男子搖搖頭,似乎不覺得自己需要治療。

「先讓他坐下好了,後面有階梯。」 另一名救護人員說,他們設法想讓他坐在後面,可是男子不肯,就站在原地,卻又站不穩,好幾度都幾乎就要倒下。

救護人員有點放棄讓他坐下,「你家在哪裡?」

男子開始唸起完整的地址,速度很快,有點聽不清楚,但大概是跟我們家同一條巷子的路名,由於附近巷弄很多,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那個地址確切的位置在哪裡。

「好,你先坐著休息一下好嗎?我們帶你回家。」

那個身為駕駛的救護人員說他去車上看一下資料,讓另一名救護人員先攙扶著他。男子則一直試圖往巷口外走去,口中念念有詞:「我要回家。」

我問那名救護人員需要幫忙嗎?他說不用,但我看他實在很辛苦,還是以備不時之需。

突然,男子突然就要往前跑,他甩開了救護人員的攙扶,往前面走了幾步,但他應該真的太醉了,很快就被救護人員再度抓住,他很辛苦地抱住了他,然後對我說,「嗯……可以來幫我一下嗎?」

我馬上過去,一起協助扶著男子的手跟肩膀,試圖讓他不要跌倒,也不要跑走。

他的手臂熱熱的,也沒有要抵抗的意思,我跟他的眼睛對上,我輕聲細語的安慰他,跟他說:「等一下就會帶你回家,我們先坐著好嗎?」

他對這個問題沒有反應,但也沒有掙扎,我跟救護人員聯手把他拉到旁邊一個檯子上,然後我整個身體從背後環抱住他,再用膝蓋頂他的大小腿之間的關節,終於讓他坐了下來。只是在拉的過程中,我好像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腳,我看到他的腳開始滴血,而他先前踩過的地方也都留下了一點一點的血印。

我們又問他住哪邊,我坐在他右邊握著他的手臂,要他安心,救護人員則坐在他左邊。男子對我們的問題都沒有太多反應,只是說他要回家。反正既然也讓他坐下來了,我們也就安心一點。

萬萬沒想到我分神跟美吟說話的時候,男子突然間就往前撲起來,掙脫了我們兩個護法,然後往他所謂的「家」的方向跑去。

我嚇了一跳,趕快跟救護人員又追上去,終於又把他拉住攔住。

「我要回家。」男子不斷重複這句,我真的不知道他路倒在巷子邊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以我跟美吟的初步判斷來看,這名男子很明顯的是被揍了,不然他的臉上不會包滿了紗布,而且上頭都是血,散亂的拖鞋跟一開始我本來以為是垃圾,後來才發現應該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菸盒,再加上後來救護人員說他酒味很重,我跟美吟推測他是不是跟別人在外面喝酒?然後可能起了衝突,他一路跑到這邊,鞋子都掉了,踩到腳都受傷,卻還是被追上,被揍了一頓,揍到他失去意識,被丟包在路邊。男子的反應很明顯他不想要提起自己倒在路邊之前所發生的事情,感覺起來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甚至覺得自己不需要療傷,只要回家就好,也因此這件事情應該跟他的私人恩怨有關才對,我認為這個推測應該相對合理。

但是,他到底倒在那邊多久了呢?我們回家的時間是兩點半,但兩點半的時候我們是從另一條路回來,回來的時候我們並沒有往巷子的這一頭看去,所以也完全沒有印象會不會當時這個男子就倒在那邊了?如果男子不是當時就倒在那邊,那事情一定是在我們回家之後到我們出來買泡麵之間這兩個小時之內發生的。 

想一想又覺得有一點不太合理……如果他是剛才才被揍的,他不可能倒在路邊就有繃帶包紮,所以說,他應該是先被揍過又包紮之後,在這個巷子又被揍了一頓嗎?天哪,越想越亂,我實在不明白。


隨著男子不斷掙扎,我們又重複把他攔住的情況發生數次後,我們已經跑到了路燈照射得到,非常清楚的地方,連美吟也加入了攔住他的行列中,在離他大概兩步遠的地方守著,怕男子又想要掙脫逃跑(最主要攔住他的原因,是因為我們真的很怕他跌倒)。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男子的面容,其實看起來也不是很老,除了滿臉的血跡之外,其實他的皮膚應該還算乾淨,眼睛稍微有些細長。黏在他鼻子上的白色紗布已經快掉下來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也跟他四目相對,他看起來其實沒什麼敵意,被我們抓住的時候也沒有真心盡力地掙扎,感覺起來他其實也一副沒有很在乎的樣子,不在乎我們攔著他,或也許只是沒有力氣。我還是抓著他的手,設法說些沒用的話來安撫他的心情。

當時我們的位置在一個車道的出入口上,剛好是一個斜坡,男子靠著防止汽車通行的升降桿,美吟在斜坡的下方,男子腳上的鮮血直流,流出了一條血跡,往美吟的方向竄去,她不由得尖叫一聲,往旁邊一跳。

另一名救護人員趕了過來,拿著手機問他,「你有家裡的聯絡方式嗎?你家在哪裡?」

男子報了一串手機號碼,但是像在唸經一樣沒人聽得懂,只好又要他重複報號碼。

這時車道的升降桿突然動了起來,往上要抬起,男子趕快鬆開了靠著升降桿的手,救護人員又扶住他。我還在訝異升降桿為什麼要移動時,另一邊巷口坡上駛來一輛車子想要出去,我開始想像車內的人的視角,他會不會覺得我們很奇怪,怎麼我們那麼多人圍著一個人,而且這一個人的臉上還都包著紗布,也都是血跡。

只是車內的人不像我的幻想一般,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在看,他見了這個情況,沒有表露出任何關心我們的樣子,我們稍微讓路以後他立刻就開出去了,可能只是把我們當一群路障而已。

氣氛莫名的被打破之後,升降桿又要降下來,旁邊社區的警衛從他的小隔間內走出來,我想剛剛的升降桿應該是他拉的,應該是另一個冷漠的代表。

救護人員問他知不知道這個人,問他男子報的地址在哪裡。

「六號喔?六號不在這裡啊!」警衛說,指著我們社區的方向,「這個人我看過啦,他不是我們這邊的,他是那邊的。」

「可是他一直往這邊跑過去,說要回家。」

這個警衛不僅一副不在狀況內之外,感覺起來好像還有點怕事,他的反應不像是要幫忙,更像是想要趕人,「我看過他啦,他不是我們這邊的,上面那邊就不是六號。」

救護人員看現在人多嘴雜,也沒有什麼辦法,警衛又設法引導我們回去,讓我們僵持在那邊,直到我看到警車終於姍姍來遲,我又多鬆了一口氣。

兩名警察下車之後,開始了解狀況。我這時已經鬆開了手,跟美吟一起站到旁邊去,想說剩下的事情應該都可以交給警察處理了。旁邊的警衛不確定多嘴問了什麼關於地址的問題,被警察兇了一頓,「你不要再問他了啦!我自己來查啦!」

警察說他看過這名男子,應該調一下上次的資料就清楚了,就拿著一台機器不知道在查什麼資料,說他就是住在後面那個社區的人。

我還是一直很不解,到底為什麼他要朝這個反方向的坡上社區跑去?又到底這名男子身上是發生了什麼問題?雖然十分好奇,但接下來的幾分鐘似乎都沒有我們的事情了,我跟美吟杵在旁邊,突然就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

我發現男子已經可以自己站直,酒似乎也慢慢開始醒,已經沒有人在攙扶他,有時候甚至警察都沒有在看他,而是在輸資料調查,跟救護人員說話,我看到兩名警察腰間都有配槍,突然覺得有點不太舒服,可能是過分神經質了,我直覺現在還是一個不能放鬆的場合,想到新聞裡有時候會報一些隨機殺人的案件,什麼一名男子突然就往某個機車騎士的背後一捅之類的,突然覺得有點害怕。會不會男子突然也衝去奪槍,然後朝大家射擊呢……我跑得掉嗎?美吟又跑得掉嗎?

我設法告訴自己這個想像純粹是過分擔心了,而且警察處理這種事件應該也是游刃有餘才對,況且槍放在槍套裡,不是這麼好奪……就算男子真的拿到槍,他還要開保險開關,應該要再花上一段時間,但是是否有當過兵的成年人,如果有熟練的話會不會其實做得到迅速上膛並解開保險呢?我實在沒有把握。

想著想著,抱著想看熱鬧,又擔心害怕危險的心情,發現自己也站得腳痠了,才想到自己其實應該是騎了一整個晚上腳踏車的人。

我朝其中一個救護人員比出了雙腳走路的手勢,示意詢問我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他點點頭。我們向大家道謝後就離開了,剩下的應該交給專業的來就可以了,把這起事件以及故事的真相遺留在現場。


「所以,」走不到幾步遠以後,我對美吟說,「妳肚子還餓嗎?」

「嗯……剛剛的事情還難以消化……好像有點食不下嚥了。你覺得還要吃嗎?」

「起碼還是去便利商店看要買什麼好了,走都走出來了。」我說,「還好妳有說要出來買東西吃。我解了第一次叫救護車的成就。」

「我到現在還是很震撼,剛剛發生的事情,一切,那些畫面……都在我腦中不斷迴盪,天哪……」


從便利商店出來之後,我們還是拿著兩碗泡麵回去,美吟說他其實好想留在現場繼續看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是又覺得是不是不應該看熱鬧,我說我離開是因為我怕會發生危險,而且腳也很痠了,才離開。

這時從我們家同棟的社區中,一前以後走出兩名看起來已經年過半百,可能六七十歲的白髮蒼蒼的老人,莫非他們就是男子的父母……?

我看了一下他們走出來的門牌,就是六號,原來男子說的地址就是這裡!只在我隔壁棟而已。

我突然又帶著美吟回頭跟上,美吟有點不解的問,「啊你不是說不要看了……幹嘛還回頭,這樣看熱鬧不是不好嗎?」

「可是事情似乎又有進展了啊,這是我發現的欸我為什麼不能看。」我突然冒出了這句幹話,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好笑,但也很誠實地說自己真的是有點想要繼續看熱鬧。

兩名老人看著救護車停在路中間,有點不確定現場究竟在哪裡,我向他們指路,「在那邊。」我說。

兩名老人向我道謝,趕快往巷子轉角過去,我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無法控制自己,又說:「是我叫救護車的,我看到他倒在路邊……」可是兩名老人的表情感覺很焦急,而且我突然想到,如果真的只是兒子在家裡附近喝酒路倒,那應該很丟臉吧?而我居然看起來像是一副要邀功的表現,突然覺得自己好羞愧,就沒有繼續講下去。

想到警察跟救護人員都說他們不是第一次看到男子,想到他的父母年紀也那麼大了,可能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半夜被叫出來收拾兒子鬧出來的殘局吧,突然覺得心裡有一點酸酸的。

「你幹嘛跟他們講這個……」 美吟說。

我愣了一下,腦中還在思考我剛剛想的,才說:「我真的不該那樣講的,我後悔了。看到他們那樣,我覺得好難過。」
 
我們慢慢望著男子的父母走向警察跟男子,放棄了想要看熱鬧的心情,心裡覺得十分感傷地回家去了。



下圖為美吟拍攝的,我們叫完救護車後美吟所謂的「拍照存證」。

拍攝的角度是從另一個方向拍去,不是我們當初發現男子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倒在路邊水溝蓋上的地方其實是在路燈的死角,所以我們真的看不清楚。

照片就不特地放大了。



這次的經驗真的讓我非常的驚慌,我希望我再也不要碰到這種事情了。但如果真的再次碰到的話,希望下次我能做得更好。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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