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看到照片才想起來。
其實,當天我一到家就應該要把這件事情寫起來的,但我沒有。我只寫了一首詩,可是那首詩也不是針對這件事情的。
〈當我猶豫的時候〉
如果有隻鳥飛到肩頭
我們是靠近了自然
還是遠離了自然?
如果把一隻蝸牛從路上移開
我們是保護了自然
還是破壞了自然?
我找不到人在自然中的位置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合乎自然
當我還在猶豫的時候
鳥飛走了
當我還在猶豫的時候
蝸牛被車輪壓爆了
當我還在猶豫的時候
樹在生長
風在吹
我在呼吸
一切都很自然
可能也像是要隱瞞什麼吧,我沒有直接面對自己、面對這件事情,草草地let it go.
即使今天看到照片以後,我還是沒有寫下來。
直到剛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這件事情像水龍頭沒關緊一樣,我不寫下來坐立難安,但我又不知道在害怕什麼,一直逃避。我一面告訴自己這個時間不睡,明天的精神會讓我不容易應付工作,趕快催促自己上床睡覺;但同時,腦袋卻又轉個不停,它一直刺我——倘若我今天不寫,接下來又是無止盡的逃避,跟每天與罪惡感奮戰的日子。
我不知道為什麼,如果我一天沒寫東西,我就會覺得我的人生好像沒有前進;直到我寫了一些什麼(自己真正想寫的東西),我才覺得自己的生命是有意義的。
掙扎了許久,我相信大家都無法理解為什麼我要為此掙扎。總之,我還是決定面對它,然後寫下來。
很可能最近不怎麼寫東西紀錄的原因,是因為我正在拒絕挖掘自己的內心吧。
你可能會覺得,不過我還是會寫寫詩啊?沒錯,只是,雖然寫寫詩可以表達自己的感受,但詩對於我來說,算是將要表達的感覺去蕪存菁地表達出來,我如果要寫一個想法,每一個詞跟每一行字都必須是針對這個想法寫的。
沒有辦法像我要寫文章那樣,愛寫什麼就寫什麼,愛把什麼議題包進來就包什麼議題。寫詩像是寫一個感覺,要感覺「接通了」才寫的出來,而也要下一次感覺「接通了」,讀它的時候才會有感覺。這一點是跟我寫文章差距很大的。
我想,跟我個人怎麼看待「詩」這件事情,還是有一個很自我的標準在。
好吧,不過這篇文章也不是要談詩的。
那天的前一天,我跟慣例騎腳踏車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好多好多的小蝸牛,他們圍著一圈又一圈的,乍看之下很像他們正在舉辦什麼營火晚會。
可是仔細一看,發現這些一圈又一圈的蝸牛們的中間,是背殼已經破碎的,同伴的屍體。
他們似乎是在啃食他們同伴的屍體,但隨時經過的行人或腳踏車還是很可能再將他們輾斃。
對於時常在公園或河堤邊運動的人來說,這已經不是什麼見怪不怪的新聞了,每一天被踩碎的蝸牛,很可能比一年來死於交通事故的機車騎士還要多。
只是大家因為看久了,麻痺也就習慣了。
只會把這個事情看作是「生命的無常」 ,而不會讓他在心頭停留太久。
那時慣例問我,要把他們都移開嗎?
而我那時的狀態,是我腦中一直有一首詩的雛形(就是上面那首「當我猶豫的時候」 ),我一直在想,蝸牛為什麼要走到馬路中間呢?
如果我們把路上看到的蝸牛或毛毛蟲放到馬路的另外一頭,他們會怎麼樣呢?蝸牛是因為想去對面才走上馬路的嗎,牠又怎麼能分出哪邊是馬路,哪邊是「對面」呢?
會不會我們把蝸牛移到對面去了,蝸牛又走回來。我們在幫助「大自然」 的時候,是不是其實就是「大自然」要讓這隻蝸牛被壓碎?
我不知道,腦中太多答案了。我只知道我救不了這些蝸牛的。
這是一個很犬儒主義的想法,我當時就這樣對慣例說:「不用吧,反正,我們也不知到蝸牛是不是真的想要去對面啊。」
然後我們兩個便就騎走了。
隔天,當我看到這隻鳥也這樣「坐」在路中間時,我的腦中就先想到了這些蝸牛。
可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首先,現在是白天,隨時都有人會騎著腳踏車或跑步經過,很可能下一秒有人沒看到就上去了。第二,牠是一隻鳥。不是蝸牛。
咦?奇怪了,鳥跟蝸牛有什麼差嗎?
難不成鳥就值得被救,蝸牛就不值得?我沒有辦法接受自己這樣子想,我的身體非常經典地詮釋了一個言行不一致的行為。被我分裂的兩個精神在平行世界選擇了不同的行動,而這個世界的我卻呆若木雞地愣在原地。
不管了,總之我先把車橫擺,用一個稍微有點擋路,又不至於真正礙到人的角度擺放好。然後我試圖驅趕這隻鳥。牠的整個身體正因呼吸而上下起伏,起伏得有點急促。
我靠近牠,正常來說鳥被人類靠近就會自動飛去,可牠沒有。
我有點焦急,便開始伸手想要去觸摸,看看是否要抱起牠到安全的地方。可是我要抱到哪裡去呢?
當我正在猶豫的時候,一個阿伯從我面前騎過來,他先看到地上的鳥,才看到眉頭深鎖的我,採取著稍稍半蹲的姿勢小心翼翼地準備碰鳥。
「沒用的啦,這鳥已經生病了,早晚要死啦!」阿伯用台語對我吼道,叫我不要浪費力氣做蠢事了,兀自騎走。
被他一吼,我不知道為什麼就真的全縮了,雖然還是試圖去碰鳥,可是每當我手靠近,鳥就往前走一兩步,便又在馬路中間坐了下來。似乎也在拒絕著我的觸摸。
我無可奈何,想著也許我也救不了牠吧。只好替牠拍了張照片。
拍完以後,我繼續待在原地看著這隻鳥。有一些人經過,先是看看我,看看我的腳踏車(怎麼那麼擋路),才看到地上怎麼有一隻鳥!然後從旁邊繞開我的腳踏車閃過,又兀自騎過去。
就在此時經過了一對女生也騎著腳踏車經過。其中一位白衣服的率先停了下來:「怎麼有一隻鳥?」
我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我。
「該怎麼辦?」白衣服女生的同伴問她,「你要怎麼做?」
「是不是受傷了?總之我要先把牠放到路邊。待在路上太危險了。」白衣服的女生說。
「小心一點,牠不想給人碰。」 我提出警告,事後證明我的擔憂跟害怕完全是多餘的。
白衣服女生似乎也是有點緊張,但她還是伸手去碰鳥兒的屁股。起初,鳥兒往前走了一兩步,便不理她,又想坐下來。
她鍥而不捨,繼續推,鳥兒開始走起路來,可是變成她在推著牠,而且並沒有往離開馬路的角度前進。
後來她索性想整隻手把牠捧起來,誰知道這時,鳥兒突然一個大展翅,啪搭啪搭地飛走了。
「原來還會飛嘛。那為什麼待在地上不走?」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有點尷尬地說不出話來。
不過任務順利完成了,我看鳥兒飛走我也就安心了,看到她這個樣子,覺得自己真是超窩囊的。這其實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為什麼我連這個都沒有勇氣去做。
眼前的這個白衣服女生,變得好大好大,而我縮得好小好小,我窘迫地只想逃離現場。
「好吧。謝謝你們。」我對他們兩個說,然後趕快頭也不回的騎走了。
回家的路上吹著好大好大的逆風,我一點也不知道為什麼在我來的時候吹的是逆風,離開的時候吹的也是逆風。
我多花了比原本還晚三十分鐘的時間才到家,到家以後,也覺得比平常特別疲倦。
可能這件事情讓我很消沉吧。
我似乎不敢站在很前面的位置,把自己投入在某一些事情之中。總是要先確保自己不會受傷,才會開始想辦法去做事情。
可是,當我猶豫的時候,該發生的事情一樣會發生。
我這麼玻璃的性格,似乎在這種緊要關頭的時候,我什麼也做不到。
我能夠告訴自己在下一次遇到同樣事情的時候,我會選擇第一時間當機立斷嗎?
我對於自然的想法又是什麼呢?我常常在想這些問題:我們是否要去接近自然,或是在人類接近自然的時候,其實人類就已經破壞了自然?
平常我一直站在旁觀者的角色,可是,明明我就也活在這個世界裡面,也是世界的一份子。憑什麼我把自己放在局外人的立場。
現在的腦袋面對這些疑惑,跟數不清的問題,我還是很亂。
有的時候以為自己學到了什麼,獲得了什麼洗禮,但腦中的計算跟保護機制卻又把我鎖進內心深處,我還是沒有辦法打通一條跟外界聯繫的通道。
這篇文章,用來紀錄當天發生的事情,跟我的糾結。
其實我常常還是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只是跟別人待在一起的時候,別人好像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些什麼,因此我也可以藉由這樣的能量去推動自己。可是實際上,我似乎沒有推動自己的能力。
好幾天躺在床上,覺得每天都好忙,可是一天下來回到家,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不清楚自己在累些什麼。不知道提早上床睡覺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讓明天精神可以好一點嗎?
曾有一段時間我認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可是好一陣子前我才發現,當我一個人的時候,自己其實什麼也做不到。
除了把這些寫下來以外,我好像沒有一個別的辦法了。
我需要找人聊聊嗎?
我又該找誰聊聊,說些什麼呢。
總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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