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我已經跟三個人說過了。
可是我還想再說一遍,這件事情真的讓我很難過。
今天一如往常地上班,由於我的電腦放在倉庫那邊的關係,因此我打算早上先去倉庫一趟,順便把一些瑣碎的事情都搞定了以後,下午才回公司處理更多的瑣碎的事情。
一到倉庫,跟我兩個可愛的同事打過招呼以後,我們便各自開始做起了各自的事情。
其中一位同事比較多話,有他在的時候氣氛總是比較活潑。昨天我到倉庫的時候,看到他帶了一個讀卡機來,聯成電腦送的那個多功能的讀卡機,我也有一個,回想起前幾天他不斷叮嚀自己:「我一定要記得帶USB來。」我就不免感到好笑,因為我一看就知道他帶錯了。
果不其然,過沒多久,他就拿起那個讀卡機說,「好奇怪,我的USB沒辦法用。為什麼我插上去,電腦接收得到,卻沒有東西跑出來?而且他還要我設定密碼,說會把隨身碟先格式化。可是,我根本找不到資料夾?」
我馬上開始大笑,「那個東西不是USB,我昨天看到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帶錯了,那個是讀卡機啦!」
「是喔,難怪我覺得奇怪,怎麼我一直插,都沒有東西出來,可是他又一直要我鎖密碼。」
「其實也沒關係啦,你只要再拿一張記憶卡來一樣也可以當USB用。他當然會要你鎖密碼,因為他還是偵測得到讀卡機啊……只是沒有『空間』給他設定鎖密碼的程式而已,因為那就是一個空的東西。」
我用著很模糊的詞彙解釋,其實連我自己都有點聽不懂我在講什麼。早上總是昏昏沉沉的,腦袋還沒有很清醒。於是,決定等等把一些瑣碎的事情做完以後,要去買點早餐。
倉庫的其他同事進來登打資料,順便跟我說廠商有一批進的貨品有一些條碼的問題,需要我們跟廠商協助溝通聯絡一下。我便交代另一位同事負責跟廠商聯絡,然後我就跑去買早餐了。
買完早餐回來,又一邊配著瑣事跟音樂把它吃完了。
這時候,以前負責幫我拆貨的大姐跑進辦公室,提醒我們,他們已經把這一週要處理的商品揀出來了,我們可以開始處理這些東西。
於是那位隨身碟的同事就跑出去弄了。
等等,我這樣說你們可能有點不知道我到底在說什麼。我還是先解釋一下好了,我這個職位主要負責的是「公司跟外包倉之間聯繫的窗口」。於是這個倉庫其實是外包給別人的,但我們在這邊還設有一個辦公室,讓我們能流暢地與倉庫應對,並配合公司的腳步進行作業。
在倉庫的配置是這樣的,有一間辦公室,辦公室裡面放著電腦,外頭還有一個負責處理貨品的區域。因為現在喬雅產假的關係,我多半時間都會待在公司做事情,比較少在倉庫。
所以,我在倉庫的兩位同事,也是公司請來的人。剛剛提到的其他「倉庫同事」,則是隸屬外包倉庫的人。在倉庫,我把工作區塊分成「外場」跟「內場」,讓兩位同事負責處理不同的工作事項。在內場,也就是辦公室裡面的人,負責文書處理的工作、跟倉庫夥伴溝通,或是用電話跟廠商、公司聯繫等等;在外面處理貨品的人,就負責處理貨品。當然,兩個人若有需要,都能互相支援。
這位隨身碟同事(原諒我這麼叫他)比較資淺,對公司的系統跟文書作業都沒有那麼熟悉,因此主要先讓他負責外頭處理貨品的事務;而另一位來比較久的同事,就讓他負責幫我處理大大小小的文書瑣事,跟表格與系統奮戰。
這位來比較久的同事呢,算是我進入公司以來,第一個我親自慢慢帶起來的人吧。我一開始帶的時候很緊張,因為我並沒有(時間)建立非常有系統或寫下一些比較有邏輯的步驟或SOP來教導他該怎麼完成工作,只是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開始從頭教起,祈禱他自己能(像我一樣)用腦袋把它們拼湊起來。
而且,他的年紀比我還大,起碼大了五歲吧。我一直覺得我做的工作是非常簡單又白痴的事情——除了麻煩跟花時間以外——卻要我把這些事情很裝模作樣的教給別人,要別人「作好」,我其實是覺得有一點點害羞的。
在公司的制度底下——這樣講不太好聽,但嚴格來說不過他們兩個的確是「掛在我底下的人」。但考慮到別人的心情,我該怎麼跟對方溝通,又不希望有任何上下關係或命令式的口吻,一直是我非常戰戰兢兢在考量的事情。
不過這位同事從過年後進來到至今,我一直算是跟他相處得不錯,他看起來脾氣也很好,在經過了多方的嘗試跟錯誤以後,我總算也是把他「訓練」得能獨當一面了。
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完全不管,他也能幾乎把所有事情做好。
嗯,據他的說法,他在來這裡以前是沒有什麼文書處理工作經驗的,退伍以後就去做了保全,也做過一些出貨揀貨的體力活。雖然這邊雜事很多,我卻也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鍛鍊跟改變的契機,也許他在這邊做得不錯了,也就能一直穩定地繼續工作下去,不用非得依靠勞力,還培養了一些辦公室小技能,對未來轉職也有幫助。
特別目前大家對他的評價都還算不錯,該做的都有做到,雖然難免忙中有錯,但目前交辦的任務沒有一項他做不好。
而我,自然是對此感到很欣慰。
剛剛說到哪裡了?
「外場」的同事出去以後,辦公室自然地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由於今天早上比較悠閒的緣故,我也是想說下午再回公司的,沒什麼事情做的情況下,我就開始想說來核對五月份的訂單報表,看看有沒有疏失或遺漏的部分。
而我對面的同事,則如同往常一般默默地做自己的工作。
他其實算是很沉默的一個人,多半都不說話,除了公司的事情之外,很少提到自己的事情。不過只要我開口,我們常常還是可以聊得很開心。剛開始認識的時候,他說他的興趣就是看電視看新聞,那問他最近在做什麼呢?他說在帶小孩,弟弟的小孩。
有時候反應有點慢,看起來有點憨憨的,可是又有點可愛,嗯,就是那種台灣經典的傳統的「憨厚溫吞老實人」的形象。
對著對著,還真的被我抓到了一個錯誤。
我便抬起頭來,對我對面的同事說,「那個,我剛剛在對報表啊,發現五月份有一個訂單,他的東西有回來,你有註記他是不完全的,可是你應該是漏了跟客服聯絡,能不能幫我補發信聯絡一下?」
他抬起頭來也看著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神突然有點銳利,他直勾勾的看著我。
然後他說:
「我覺得我還是不適合這份工作。」
等等?什麼?欸?
我沒有聽錯吧?
我愣了一下,低下頭來,腦袋瘋狂的旋轉,確定自己剛剛沒有聽錯。
好吧,我愣了不止一下,可是我逼迫自己必須馬上跳過「哀傷的五個階段」,趕快回應,接受現實。
「嗯……」即使如此我還是在腦袋裡面花了十年的時間才保持冷靜,現實時間大概是十秒鐘。
「好吧。」在保持冷靜以後,我開始想這個時候我應該要說些什麼才對,我應該問他原因嗎?可是他已經用原因來替代他想要說的話了啊,他說的又不是「我要離職」,而是「我還是不適合這份工作」。
「你跟Dennis提過了嗎?」我問。
「我晚一點會傳訊息跟他說。」傳訊息啊……我想,傳訊息不是我會用的方法。可是我沒有這樣吐槽出來。我根本什麼屁話都擠不出來。
「那你有希望要做到什麼時候離開嗎?」 是這個星期呢、還是這個月底、還是今天?
「我想就是現在。」
他簡直嚇到我了,我的顏面神經完全僵硬,完全不知道我臉上是什麼表情。我猜,應該是露著尷尬的微笑,像是做工失敗以致於像是恐怖故事裡面會出現的可怕娃娃。
「嗯……好吧。」我想想還有什麼事情要注意的,我應該專業一點……對了,交接,對,工作。
「那你剛剛進度到哪裡呢?訂單都做完了嗎。」
「做完了。」
「好、好……謝謝。」我愣了愣點了頭,好像沒有話可以說了,再也擠不出任何東西了。
他的東西收拾的很快,雖然他除了自己的包包以外,本來就沒什麼東西,電腦跟各類器具都是公司提供的。簡直像是預謀犯案一樣,也許他已經在家裡演練一百遍了,他已經收拾好了東西,要站起身來離開了。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謝謝。」我最後只擠得出,這句這麼客套的話。可是也是我的真心。
為什麼他要接在我找到他的錯誤之後說這句話?就不能挑個更好的時機點嗎?難不成,就是因為他感覺又被我「指責」錯誤了,所以終於忍受不了說出了這句話呢?
真的是我的錯嗎?我腦中跑馬燈地開始閃過了一幕又一幕我們之前一起上班相處的畫面,剛開始的時候我說話比較急比較快……有時候我們一起大笑,或又不知道今天中午要吃什麼。
是我的問題嗎?這幾天工作,感覺也沒什麼異狀呀。昨天更是我覺得,算是相較以往,比較輕鬆愜意的一天。
我一遍又一遍地開始鑽牛角尖,去探索事情的根源。我原以為他已經做得十分上手習慣了……今天他的確是異常沉默……對我們的談話也沒有太多反應……我是不是應該更早發現這一切的?我是不是真的塞了太多雜事給他?
等他出去過沒多久,我才出去,我走到外場區域,看到隨身碟同事,他正非常專心地處理核對地上的貨品。
「Ken有跟你說話嗎?」
「沒有,怎麼了?」
「他離開了。」
「是喔。」
「我是說他離職了。他剛剛走了。」
「這個東西很奇怪,這邊的東西只有四個,單子上卻是六個;我看另外一邊……這個單子上面寫六個,實際卻是四個,揀貨是不是又弄反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突然插入這麼一句,逼得我突然回到現實世界,先來處理他的問題。處理完以後,我才又講了一次剛剛的情況,他才終於意識到這件事情。
「我不知道,我覺得好難過。」
然後我才像想起了什麼似地,「我應該讓Dennis知道才對。」我走回了辦公室,打電話給主管。主管馬上接起了電話,「怎麼了?」
「我要說一件事情,嗯……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我說。
電話那頭沉默,沒有給我任何回應,似乎是要等我繼續說下去。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
「Ken離職了。」
「你說什麼?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我不知道……」
「剛剛發生了什麼嗎,Ken現在人呢?」
「他已經走了。他說他覺得他不適合這份工作,然後說現在就要離開。」
「早上他有跟Hank吵架嗎?」
「我不知道。」應該,沒有吧?可是的確,他們早上就沒什麼說話了。可是也不可能啊。
「他電話多少,我打給他。」
「好,我翻一下。」
他又追問,「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大約五分鐘前。」
我把電話簿打開來,把號碼給主管,他說他知道了,然後我們就結束了通話。
過沒多久,隨身碟同事Hank走進來了,在電腦上開始登打資料,我腦中還在剛剛那一幕的震撼中,一直無法消散。
「Dennis問你早上有跟他吵架嗎?」
他反而哈哈大笑,「我?跟他?他怎麼可能跟任何人吵得起來。」
「說的也是。」
「他根本不可能跟任何人吵架啊,我們要吵什麼?有什麼好吵的。」他說,「他平常本來就這樣,都很沉默。」
「還是因為我不該要他做事情,我對他說話口氣有不好嗎?」
「我們說話應該都還好吧,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啊。」
「還是他真的受不了了,已經有找到別的工作了?他有跟你透露過什麼嗎?」
「我不知道耶,可能真的找到別的工作了吧。我是有問他昨天忙不忙啊,他說:『一直有事情做』。」
「真是模糊的回答。我覺得昨天還好啊,相較以前,昨天算是很愜意吧。」 我說。
我們一邊去吃午餐,後來幾乎全部的聊天話題都(半開玩笑)地圍繞在他的離職跟他離職的原因、以及猜測他離開的原因上面。
中午回來以後,Dennis已經在辦公室等我們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
我把事情鉅細靡遺的跟他說,從我一進公司開始非常囉嗦的講過了一遍。
主管默默聽完,露出了苦笑。
「真的沒有半點徵兆嗎?」
「沒有。」我們搖頭。
「我剛剛才跟他吃飯回來,」
「你跑去找他喔?」
「對啊,我趕快去攔他,外面快熱死了,我們吃了一頓飯,我就問他為什麼,他就說他覺得自己真的不適合。」主管說,一邊把風扇調到最大,「但是我說真的,這樣說走就走,我個人是認為不太好。我也有跟他說,工作的內容也不難,在這邊悠哉悠哉的,只是事情真的雜了一點而已。」
「工作不是本來就這樣嗎,事情雜,可是把事情做完,就下班。我們平常也各做各的,我也沒聽他說什麼,他本來就很少說話。」Hank說。
「還是Kit你對他太壞了啊?」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可能需要深刻檢討反省。可是我又覺得還好啊……如果他有什麼忙不過來的我都會跟他說要跟我說,不要太勉強……」
「我覺得在這邊真的還好啊,」主管又說,「真的搞不懂。以公司的角度來說,他這樣我們當然是傷腦筋,又以我私人的角度來說,他也這把年紀了,應該要好好為自己想一下,這樣說走就走,我個人認為真的是不太OK。他應該要再加油一點。」
「嗯……」 我們都沒有話要說了。
大概聊了一下以後,主管說下午還要開會,特地為了這個事情跑過來,我又跟主管確認了一下接下來我們工作崗位怎麼安排的細節以後,他就離開了。
雖然同事、主管,還有還在請產假的喬雅(對,我很快地就傳Line給他述說我的苦痛)都安慰我,覺得應該不是我的問題。可是我就是覺得自己還是不夠好,應該有還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
不知道為什麼,他面對著我說「我覺得我還是不適合」 的時候,表面上看起來像是他要離職,可是對我而言,他彷彿在對我說:他覺得我做得很爛,教得很爛,所以他還是不適合,這份工作就是做不好,他要放棄(我)了。
我有一種被拒絕的感覺,簡直就是告白失敗被打槍一樣,他也是為了不想傷害我,一直忍到現在還沒有說,可是他真的必須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對不起,我覺得我們這樣下去是沒有未來的。」
被發了一張好人卡,我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所以,我今天一整天都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失落。
而且等於現在的處境又更難了。
本來在四個人的時候(加主管五個人),我們常常還是會忙得不可開交。直到喬雅請產假,我接了她的工作,得常常在公司辦公時,剩下三個人,倉庫那邊已經是很飽滿的狀態了。
現在,只剩下兩個人了。我要負責同時處理好兩邊的事務,而且是比我剛來的時候,工作業務還要再多兩倍以上的事務。雖然,我也透過了很多系統跟流程的建立減輕工作上的負荷。
但我想我真正的挑戰現在才開始。
最後主管說,他先放了Ken一天假,希望他好好回去再想想。要是他星期四真的還是沒來,那主管就要開始面試新人了。我們是都認為希望不大啦,而且即使再回來了,對他而言還是要面對完全一樣的人事物,甚至相處會變得尷尬……
簡直像是當初不歡而散的舊情人再度碰面一樣,光是用想的,氣氛就很凝結。
總之,這樣艱難的日子還有一個月。
換句話說,我也撐過一個月,而且也只剩一個月了。
現在我咬著牙也要撐過去。
而且,某方面來說,我會覺得我真的對這件事情有很大的責任,只是我完全不知道該從哪方面去負責而已。
這應該會成為我心理很大的創傷吧。我再也不敢帶比我年紀大的人了啦……
晚安。
希望我睡得著,為此,我剛剛還先去騎了一個小時的腳踏車……
真的晚安。
(P.S.:對了,我不覺得職業有貴賤之分,我也不覺得用腦力的工作比用體力的工作還要高級。我只是覺得人多學一點東西總是好的,我同時還覺得人不可能永遠只依靠勞力工作,人會變老的。而且我的體力不是很好,所以我認為如果能用勞力以外的方式工作,對自己會是一件有幫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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