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看過她的樣子
從沒聽過她的聲音
僅僅從她的詩
文字裡接觸過她
僅僅如此
當她剛開口的時候
我感到很陌生
想像中的她的聲音
比較輕柔
甚至更為悅耳
這應該是另外一個人吧
我心裡想著
當她繼續講話的時候
熟悉的感覺慢慢浮現
是她沒錯
--
這是我人生中最接近追星的一次經驗。要說她是我的偶像真的不為過。
她是廖瞇。就是那個我說帶我入詩門的人。
我在她的臉書上看到了她要在台北辦一場分享會的訊息,沒有猶豫太久便決定要參加。
跟上次要去金瓜石一樣,我差點還是找不到進黑眼睛工作室的路。
還好還是趕在演講開始前順利地入了場。
進場時,一位女性問了我是誰,我報了我的名字,然後她在電腦上登記,我就進去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
我其實從來沒看過瞇,除了她的大頭貼畫像以外,我對她的聲音與長相,除了要說陌生以外,還得憑藉著一點想像力。
在她的文字裡,她純真、俏皮,可是溫柔、深刻。於是我幻想她可能有輕柔的嗓音,但是又很活潑?我好難形容我對聲音的感覺。
總之就是,當我看到她站在投影螢幕前時,我才驚覺那就是門口問我是誰的女性。(對,也跟金瓜石那一次碰到依玲一樣)
而真正聽到她開始說話的時候,我其實有著一點點期待落差的失望。
也許是不太習慣,也許是想像中的聲音太過於美好了。
但當我靜靜地繼續聽她說話的時候,忽然間那些文字的主人真的就站在我眼前了。那種真實感與立體感真正地浮現,她的聲音與她的文字、她的思想產生了連結。
沒錯,是她。
正如瞇在文字中表現的那樣,她在說明與說話的時候,態度、語氣,與觀眾對話的感覺,以及她似乎恨不得能直接走到提問者的旁邊坐下來的小動作,都讓我覺得很治癒。
當然,絕大部份的內容都是她已經寫在專欄裡,或網誌裡,或臉書上的內容。我幾乎可以倒背如流。
當她提到那位國小一年級的甯甯寫的〈垃圾〉時,我真的可以把那首詩背出來——
〈垃圾〉
塑膠袋是垃圾
衛生紙是垃圾
糖果紙是垃圾
掉下來的樹葉也是垃圾
垃圾垃圾
焚化爐究竟在哪裡?
什麼是焚化爐?
這些事情
垃圾都不知道
不知道
在演講的過程中,我反而比較多的時間要嘛在觀察別人,要嘛我其實已經快掉入了自己的世界,正在思考寫作對我自己的意義。
比方說有個媽媽真的就帶了自己的小孩來聽分享(應該是自己的小孩吧),但那個小孩很快地感到無聊,他在地板上晃來晃去、用手輕輕地拉扯屏風、或躺著、或把玩自己的手指,最後他媽媽只好拿她的手機給他玩,他才比較停了下來。
除此之外,我發現地板的痕跡竟很像竹林,我便拍了張照片。
還有還有,除了那位小孩,以及我身後一位看起來就像是陪妻子來聽分享(還提早離開)的中年老伯以外,我是聽者中唯一的男性。
分享過程中,瞇也會讀讀自己的詩,因為這些詩她曾拿來分享給小朋友,用以引發小朋友創作。(比方說上面那首垃圾就是因為讀了〈泥土與垃圾〉)
當我看到她拿出《沒用的東西》以後,我才突然驚覺我似乎應該帶沒用的東西來給她簽書的……可是即使如此,書我拿去借給喬雅了。
怎麼辦?我知道在分享心得結束以後,會有一些討論時間,但我其實並不曉得要問她什麼問題,老實說,幾乎所有的思考,在我讀她的文章的時候,就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而關於寫作本身,我一直以來都是無師自通的路線。
她所說的大不出來啊,不想大啊,這種狀況,對我而言是極為稀有的情況才會發生的事情,很少對我造成困擾。我的困擾只有時間太少、總是錯失靈感、或是想寫的東西太多乾脆不要寫,或是不敢寫(這是最大的困擾)。
我也沒有什麼能夠教導小孩寫作的經驗,頂多就是跟我弟,有一搭沒一搭的亂聊天。所以,我苦思了很久。
直到討論也結束了,有幾個坐得比較前面的女生便捷足先登地向她搭話,也有人帶了書請她簽名。
我在後面一邊默默地聽她們說話,腦中卻是一片空白,我完全不知道我要跟她說什麼,而且,我沒有東西給她簽名,我只是想跟她說說話?像這樣的一個討論會,我是不是其實不該抱著追星的心情來的?
而且,也有一部分是因為我知道參加的人數可能不會很多……但每一筆收入很可能都是一位寫作者的養分。我也是憑著此點才決定報名參加的。
所以後來我還是有想到一個問題,可是這跟寫作課沒什麼關係。
她一講起話來總是沒完沒了……而大家的問題一個接一個,也是沒完沒了。她才想到似乎待太久會佔用黑眼睛員工的下班時間,趕緊要去收拾東西。
這時我們才對到眼,她看了我一眼,笑笑的說:「……你是家齊,對嗎?」
對。我點點頭。
心裡想著,天哪,她居然記得我的名字。就只是那麼門口的碰過一下,而且那麼菜市場的名字——這就是柯札克說的「一位好老師一定要迅速地將每位孩子的名字記起來」嗎?
當她收拾好東西出來的時候,頭上戴著一頂帽子,反而看起來更小隻了。此時我站在她正前面,她看著我,她覺得我有話要說。實際上我的確有,可是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我看著她,當我們面對面的時候,我得要微微低著頭才能直視她的臉。 生平第一次我對我的身高感到羞愧,我一直認為自己長不夠高,現在卻覺得,我沒事長那麼高到底要幹嘛啊?
我的腦袋還是一片空白,白得令我有點眼花,差點連我準備好的問題都說不出來,緊張得東張西望,幾乎逼近小鹿亂撞的程度。而且我自知這個問題對於一個即將要離開的演講者來說,實在是太過龐大。但因為我已經等了好幾分鐘的時間想跟她說說話,而且她都站在我面前等著我發問了,我還是得問。
「呃,我是想問一個問題,可是我知道這個問題範圍可能太大,時間不允許……」我其實已經忘記我到底怎麼開口的了,我說得有點迂迴,我講話總是這樣,反正意思差不多就好。
「如果我想去鄉下生活,你覺得有什麼建議呢?」
她聽到這個問題有點愣住,更正,她的嘴巴跟眼睛都張得好大好大,「嗯,對,這個真的太大了。不然我等一下要搭捷運……你也要搭捷運嗎?」
「我沒有。」我騎車來的。現在想想,我應該跟她說那我也要搭捷運的。可是我只是很直覺的這麼說,同時覺得自己很困窘。
「我要去搭捷運欸!你要去哪一個方向!」旁邊一位也「排隊」等了瞇一陣子的女生興奮地說。瞇又面向她們,聊了起來。
這樣不行……好像沒有結尾的感覺,我又想,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呢?
「哦,好吧,那有機會再聊囉。」可是根本就很難再有這個機會了啊?
「那沒關係,我們可以私底下慢慢聊?」這樣好像是不是怪怪的?天哪這一串怎麼那麼語無倫次的文法。
「你可以多寫一些這方面的事情。」難道我還要命令他寫什麼嗎?
怎麼講都不對啊,不行,可是我還是得說點什麼……
「那,請問,」我成功地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我可以跟妳握手嗎?」
其實這是個笨問題,我心裡又想,她還能說不嗎?
我看到她的臉好像更是錯愕,但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有點害羞?她微微的把手舉起來,我也自然的伸出了另一隻手,我的腦中真的一片雪白,空蕩蕩的,只有那兩隻背光的手,至今還在我心底蕩漾,我甚至馬上就忘了我是伸了哪一隻手出去……只記得她的手冷冷的,可能我的手當時覺得是熱熱的吧。 她的手就跟她的詩一樣柔軟,她就是用這雙手製造出那麼有溫度的文字的嗎?
「你的詩給我很多力量,謝謝你。」我說。可是我想說的其實不是這個,我是說,不只有詩啊,大姐。
她也靦腆地點點頭,我又忘了她回了什麼。也許是請多指教之類的話吧。也許不是。
手放開,我跟她道別,一溜煙地衝出黑眼睛工作室,倉皇地穿上鞋子離開。
走在熟悉的林森南路上,去領我的鳳珠,腦中一直不斷跑馬燈般回想剛剛的情景,我還是想不到我到底伸了哪隻手出來,再說伸哪隻手出來真的很重要嗎?
「這下可好了,我真的是來追星的。」我的老天鵝啊,我的媽馬瞇呀。
我這樣想著,跨上機車,悠悠哉哉地催了油門離開。
聽完這場分享後,我變得好平靜。
我說不上來那是為什麼,
我覺得我自己的想法時常很躁進,有時會覺得自己總是走在大部分人的前頭,去探索那些從未有人探索的領域,那些別人覺得很無聊的問題……然後再來認為這個世界的人都很平庸,都被馴化的很好,自己是孤獨又遺世的哲學家……卻苦無行動,戲稱自己為思考的巨人,還洋洋得意。總是帶著諷刺與批判,再加上跳躍性很高的思考方式,我常常把對話的節奏搞得很快,也因為這樣我很難跟人產生有脈絡且深入的對話。我還常把這些東西怪在是他人的理解力太差,或他人太世俗所導致。
瞇給我的感覺不是這樣。她同樣也喜歡探究與深思,只是她默默地,堅定地思考,用文字慢慢地往前撥開雜亂的草,紛亂的思想。
以帶著謙卑,渴求的態度,卻同時保有許多溫柔、率真的面向,而且自然,自信。
一時之間瞇這個筆名,她所期望的這個筆名帶給她的理念又再一次流進我的思想與血液裡。
「瞇是為了提醒自己細細地看、慢慢地想……」
推論得太快,想的一下子鑽得太深都不是好事,旁人跟不上,或你一時之間陷得太緊,拔不出來。
這一瞬間,我突然又恢復成去年那個我了。剛開始學著寫詩的那段時期的我。
想法很平靜,思緒很慢(比起我平時的速度),卻很扎實,很穩重,很自在……像是被一雙大手捧著,而你想去哪裡,你就絕對會到那兒。
我漸漸地想到了自己、自己寫了那麼多東西,到底想寫什麼呢。以及,我為什麼會想寫了。
或許該說的具體一點,我想說的是:寫作這一件事情本身對我的意義。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如果你的留言沒出現 一定是莫名其妙被丟到垃圾留言區了
我會定期查看 切勿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