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識林奕含。
應該也很少人認識林奕含,大多數人對她的認識,大概僅限於女人迷的那篇專訪。
比較少數的人,可能還會進一步查她的其他資料。不過,也跟媒體報導的相去不遠,特別在大部分的人接受到這個訊息的第一時間,就已經被各種標籤所先入為主,大部分人(包括我)所認識的她,就是一個充滿著各種標籤的不真實的聚合體,還有幾張唯美的在松菸拍的照片。
極為少數的人,可能有買他的書,可能讀了,或還沒讀。
嗯,我有買她的書。
當她自殺的消息登出來時,這本書躺在我床頭旁的地板上,跟一堆我永遠也不會有時間看的書躺在一起。
一開始我是對這本書沒什麼興趣的。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
乍看到書名的時候,在我腦中浮現出來的,是國中時期,大家很喜歡在數學課時低著頭翻著的那種便利商店一本五十元的「總裁愛上農家女」的故事。
對,就是那麼煽情露骨,以至於反而有些無聊的東西。光看標題我就知道這大概不會是我想讀的那種東西。
可是,那時這本書的消息、編輯推薦、還有臉書也有一些人推薦,還有她的專訪……不斷在我的臉書跟推特中到處被人轉貼。大量曝光之下我還是免不了一讀的命運,我就讀了一點「搶先看」。
文字不太好嚼,字裡行間散發出滿滿的「書卷氣息」。介紹的內容非常聳動,是一個老師如何誘姦女學生的故事。 可能是文學造詣比較差吧,再加上我自己本來就是喜歡比較通俗文字的人。
我甚至沒把搶先看的內容讀完就關掉視窗了。
又過了幾天,我打開她的專訪,就是女人迷那一篇專訪。
專訪裡面提到她……內容我就不提了,反正都寫在專訪裡面了。看完專訪後,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某一位導演說的話,「你只要用盡一生來拍一部電影就夠了。」
現在聽起來很像馬後砲,可是就在讀完那篇專訪的時候,我有一個直覺。
她活不久了。
我必須再三強調我對林奕含一點都不認識,可是看完專訪我就覺得《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其實就是林奕含的投射。就像《人間失格》之於太宰治。本來就是如此。
「一切的創作都是自傳。」不是嗎?
這不是什麼總裁愛上農家女的浮濫故事,這是一個有自我意識的,會呼吸會痛的書。
消息出來的時候我不是太驚訝。
我甚至覺得我可以懂她的決定——好吧,或許我其實不能,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只不過是在林奕含,以及她的作品身上看到了自己。我並不能替他代言,或是自以為是的說「啊他就是怎樣怎樣……」
所以接下來我要表達的東西就跟房思琪沒什麼關係了,只是我的借題發揮。
我沒有憂鬱症,起碼我沒被診斷出我有。
但我常覺得自己總是跟一般人不太一樣,有一種脫離於社會(甚至是反社會)的感覺,只是沒有嚴重到真的非常影響到我與人的交際。
可是啊,我跟某些朋友講這些東西,他們只會擺出不屑的表情,認為我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很正常的人。他們覺得我對自己的這種「認知」只是一種自我膨脹,好像只要這麼說,就能顯得自己與眾不同,讓我有一種獨特、異於常人的錯覺,彷彿這樣說自己比較屌。其實我就跟一般人一樣。
如果真的要退一步,得替我羅織什麼病名好了,那也一定是中二病吧。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起過自殺的念頭。
當然,只是念頭。對於這個舉動,我從來沒有真正付諸實踐過,哪怕只是計畫都沒有。
幾個比較嚴重的時期,第一次也許是小學一二年級吧。後來比較嚴重的時候是國二(也許是真正的中二病),然後是高中。最近一次,是剛畢業那段時間。
這個念頭在我腦中像是一個低語的召喚,是有頻率的。有時候好幾天一次,有時候一天一次,有時候一天兩次,有時候我無論在做什麼,聲音四面八方感覺從很遠的地方來,卻直達腦門。
我記得最嚴重的時候,有一次是我在廚房拿著菜刀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它是菜刀,我意識到刀是什麼東西,可以拿來做什麼「事情」。我發現我沒有辦法看著菜刀。
好像中了邪一樣,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就在刀上,聲音越來越近。
我把刀子收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我也不敢再看見它。
對我而言,與其說是不想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如說是找不到活著的意義吧。
廖瞇說,『孤獨不是無聊,孤獨是「我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在哪裡」』。
我幾乎人生的大部分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在哪裡。我覺得自己沒有家、沒有朋友、沒有使用同樣語言的人。有的時候,我甚至不確定我是不是跟這些人身為同一個物種。
世界上人那麼多,似乎每個地方都不屬於我,我的生命佔據了一個空間,同時也霸佔了別人的空間。我常常會想把自己縮得很小很小,希望自己能夠不妨礙別人,也希望自己不要因為「存在」,而去傷害別人。
好像沒有一個地方有一個剛剛好的形狀,可以把我剛剛好的放在裡面。
我跟人們的疏離是不證自明的。
對我而言,大家都在關心那些我不關心的事情,大家都在為那些我覺得很無聊的事情覺得很有趣。我其實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們覺得有趣,又是什麼原因讓我覺得他們覺得有趣的東西無趣。
而我覺得人生是很乏味的,乏味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大部分的人在追求的東西都是一種複製。在我看來大多數人們沒有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很多選擇跟做的事情都沒有經過思考,只是一直在複製思想,複製行為,複製模式。
如果我的生命只是為了重現這一種複製,那我覺得生命真是太沒有意義了。
我覺得自己在此之前的生命,都只是在消極中活著,活著僅僅為了延續生命(這是一句廢話) ,可是人類生命的多樣性似乎不需要我的活著也能綻放。
而有更多的人類活著,以及他們活著的方式,實際上是一種無能的複製。像是單一品種的馬鈴薯,會滅絕於某一種無可避免的疫病,造成愛爾蘭的飢荒。
在無數次的自殺念頭以後,我也不斷地在修正自己對於生命的想法。
《回憶的餘燼》裡,艾卓安對於了結自己生命這件事情上,有著無可辯駁的個人動機:
「因為人生是件不求自來的禮物,所以,任何懂得思考的人都有哲學責任去檢視這禮物的性質和它帶來的後果,而如果一個人斷定這禮物不值得接受,就有道德責任根據這結論採取行動。」
身為一個浪漫主義者,我一直覺得自殺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可是,就這樣輕易地把這份「不請自來的禮物」丟棄,也是一種浪費。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不那麼浪費這份禮物,又能夠主動在自己想要的時候,決定自己的未來呢?
我想起那些自殺的人,大多數都是對人生絕望了吧,覺得自己不該活吧,找不到生命的意義吧。好吧,我也不能替他們代言,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主題。
我只是覺得如果我也跟他們一樣,是因為對於人生感到沒有未來了,或因為痛苦太大承受不住了,不如尋求一個解脫,也是一種我覺得很無趣的複製。
我不是在說我覺得這些自殺的人很無趣,他們的痛苦超越了他們所承受的,而且社會純然地無知。連他們死後都要替他們貼標籤,繼續把龐大的社會期待壓在他們的棺材上。
「自殺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抗壓性不夠」
「天擇」
「要想開一點」
「這麼不負責任,沒想過他的家人要怎麼辦?」
是什麼樣的社會可以把人逼得那麼不快樂呢?
人們對於他人的處境無感,這無可厚非,可是沒有感覺跟冷漠,我覺得還是有差別的。
沒有感覺是一種很自然的狀態,可能是因為知識或資訊的不足,讓我們無法了解。
可冷漠是什麼呢?冷漠是刻意的壓抑。是一種受自我設限的無能為力。我覺得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是你在電車難題上選了比較糟的那個選項,然後你還要去合理化自己的行為,踩在站不住腳的泥中,為自己的「不為」而奮戰,
這些不幸的人,活在一個選擇冷漠且用冷嘲熱諷武裝自己的世界裡,連我也覺得死了比較好。
我算是很幸運的那個,我沒有到那個地步。而我想做一些更幸運的事情,比如說決定自己的死亡。
我想在自己覺得自己生命最顛峰的時候死去。
在這之前,我得先問自己,什麼才是生命最顛峰的時候?
好多人都在定義成功,追求成為成功人士。可是他們對成功人士的想像卻很狹隘,「成功」似乎是一個社會上已經被定義好的詞彙,有著固定的模板。對我而言也是一種複製。
目前推動我繼續活著的,只是因為我還沒有找到這一生中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要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老實說我也沒有什麼方法,我覺得自己必須對周遭的一切充滿好奇與興趣,我並不知道哪一天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會從哪裡跑出來。
只有我不斷地去探究,我才有可能從生命中挖到什麼吧。
或許到時候我就不會覺得生命那麼乏味了,或許到時候我早就已經忘記這些事情了。
嗯,講了那麼多,這些理由就是為什麼我說我在這件事情身上投射出自己的原因。
她已經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了。
接下來的生命對她而言,我想痛苦大過於一切吧。
你們知道嗎?她跟我同年喔。
我其實有點羨慕她的。我是說,在她這個年紀,就已經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告一個段落,了結自己的性命這一件事情上,我很羨慕她。
儘管我不認識她,我也無法感受到她的痛苦。
她的死亡對我的感覺,其實並不比這幾天嚴重的過敏帶給我的影響還大。
但仍舊觸動了我。
我不想廉價地替她哀悼,她也不缺這份哀悼。
有一天,大家會忘了林奕含是誰,甚至是她曾經死過。
而房思琪真正地活了下來,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個體。
人生或許是一場悲劇,以我的角度看來,結局還是不錯的。
而我真正想寫的東西,我覺得還沒有寫得很清楚。
但先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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